十七
栖不观从来不说假话，他说最多半烛香，最多就半烛香。
闻阙仙君那颗心脏还没提起，眼睛一闭就听到了栖不观“到了”的声音。
“这就……到了？”
典礼殿和迷雾渊，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几乎横跨了整个三千道院。即便是传送阵，开阵也需要时间呢。
闻阙仙君腿软地走下卷云千，看着连发丝都没有乱的栖不观，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甚至没来得及用灵气护住自己不被风狂甩巴掌。
‘――就算是御剑飞行也不是这么飞的啊！’
这里栖不观要替闻阙仙君解释一下，不是所有修仙之人都能适应御剑飞行，也不是所有的御剑飞行都像故事里面写得那样“嗖”一下就没有影了。
这是修仙界的误识。
准确来说，御剑飞行相当于现代人开车，甚至因为没有红绿灯的存在，要更为小心，不然容易发生撞击事故。
但对栖不观这总常年神识外放的人来说，没有红绿灯加周围没有人，等于可以放开了飙。
也因此，他们两人到达迷雾渊时，正好碰到跌跌撞撞朝着崖边奔跑的赵折。
他手里捏着没用完的传送符，头发被汗水打湿、混着尘土粘在额头，身体像是风中残烛摇摇晃晃，最后只靠着本能在前行。
而那双眼睛，已经尽数腥红。
“不好，他被心魔入侵了！”再跑两下就掉崖摔进迷雾渊了！
闻阙仙君不愧是仙君，他立刻调整好了状态，正要上前，但另一道身影比他还要快。
那人披着紫衣，像是蝴蝶翩跹飞来，人未至手里的飘带已缠绕住了赵折的四肢，将人缠成了茧蛹，还格外有爱心地系了个蝴蝶结。
“戚梦师姐！”闻阙认出了来人，顿时感觉安心了不少。
他收回正要挥出的灵气，快要跑到戚梦仙君时才想起栖不观还在，于是又正经地作了个揖，“戚梦院长。”
“噗。闻阙师弟喊都喊了，我还能当成没听见不成？”戚梦仙君以袖掩面微笑，“你呀，成为院长已经一百年了，毛毛躁躁的性子还没变。当心这句‘师姐’被愈育听到，免不了又被说一句‘不稳重’。”
她说着看向走来的栖不观，弯起眼眸，“不观出现在这里，是被闻阙麻烦了？”
“才没有！”闻阙仙君大声反驳，“不观是自愿帮我的！……是吧？”
他两只眼睛大大地望着栖不观。
“我是自愿的。”栖不观诚恳点头。
“好吧，我信了。”
戚梦仙君眼里满是担忧，当着闻阙的面给栖不观传音，“不观若受了欺负，大可来寻我。”
“不观，戚梦师姐她绝对没信。”闻阙也在和栖不观传音，“我怎么可能欺负你呢。”
同时接到消息的栖不观：要不拉个群聊，你们聊？
好在他们聊天也没有忘记正事。
戚梦仙君手上动作没停，“他情况不太好，幸好我就在附近，收到闻阙的消息后立刻赶了过来。”
她解开了茧状，留下一条飘带按住挣扎不断的赵折，蹲下身将赵折的头发拨开，“赵折，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赵折喉咙里面发出含糊不清的吼叫，神志不清，表情狰狞，身体颤抖着扭曲起来。
“看来不行。”戚梦仙君点了两个穴位，让人暂时昏迷，表情有些难看地下了结论，“心魔已经入侵了他的心智，我需要立刻施法。”
“但救回来的概率……不大。”
“那我和不观离远些。”
闻阙仙君没有多问，和栖不观后退三里，“戚梦师姐施展的幻境会无差别迷惑所有人心智，不观，你别看。”
“好。”栖不观一口答应，他不看，但[万界书]可以看啊。
“只见戚梦仙君一手抬起，口中开始吟诵咒语。她的指尖渐渐绽放光芒，在空中勾勒独特的花纹。在花纹形成的那刻，空气泛起微微涟漪，五彩斑斓的蝴蝶纷飞而出，将赵折团团围住。”
[万界书]口述画面，“那些蝴蝶翅膀上带着眼睛，随着赵折呼吸的频率振翅，留下灵光的粉末。”
“啊，翅膀的震动频率慢下来了，蝴蝶开始一只一只的消失。不观，你可以放出神识了。”
栖不观睁开眼睛，隔着遥远的距离看见略带疲惫的戚梦仙君。她没有在意灵气大幅度的消耗，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正想要把地上的赵折拉起。
赵折似乎也好了许多，没了刚才的痛苦，他本来低着的头也缓缓抬起，露出一双红瞳――嗯？红的？
“戚梦仙君，快避开！”
栖不观说得还是迟了。
赵折把手里的各种各样符箓大力一扔，眼看就要砸在戚梦仙君身上，闻阙仙君飞身护住，一个换身，手里玉笛轻吹半音，符纸迅速在空中爆开。
也是在那时，栖不观看见赵折没有一丝的犹豫，目标明确地朝崖边冲去。
‘又来？’迷雾渊到底有谁在啊！
玄烛鞭如蛇极速前行，在空中咬住赵折的手臂。
‘我鞭子使得真好。’栖不观刚想把赵折拉起来，就被一个大力往前狠狠一拽，‘我靠！什么东西！’
“不观！”[万界书]显出身形，及时拉住了要掉下去的栖不观。
闻阙和戚梦仙君也赶到，将栖不观拉离了危险边缘。
栖不观有些怔然地跪坐在崖边，白色的衣服染上尘埃。他手里握着玄烛鞭，目光顺着鞭子落在迷雾渊浓厚的雾上，像是要透过雾看清里面的模样，“玄烛鞭……空了。”
阳光无法照进的雾气翻涌着，一道“嘎吱嘎吱”的咀嚼声骤然出现，伴随着吞咽的“咕噜”，清晰、响亮，不容忽视。
“……给我吧。”闻阙接过了栖不观手里的鞭子，“迷雾渊本不叫迷雾渊，是因为一只会释放雾气的怪物，才因此改名。”
“之前有前辈在渊上设下封印，禁止任何人靠近，可迷雾渊却往外扩了一寸，将封印一并吃掉。”
“最后是文渊前辈以山水为阵眼，又开办三千道院，利用万物修炼外溢的灵气源源不断反哺阵法，才将那只怪物镇压在此处。”
戚梦仙君带有温热的手捂住了栖不观的眼睛，“它到底是什么没人说得清。君轻仙君曾试图寻找过那怪物，可就连身为文渊仙尊弟子的她，出来时也满身是伤，差点……死亡。”
那句“死亡”几乎是闻不可闻，像是心有余悸不愿提及，但戚梦仙君仍然说了出来。
他们在告诉他，赵折的死亡不是他的错。
“不观，你别多想。”闻阙仙君把玄烛鞭上的血迹洗净，重新圈好。
戚梦仙君和他对视一眼，然后点点头。可当她放下手时，却突然一句安慰之语都说不出来了。
――栖不观根本没有闭眼。
那双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好奇、没有疑惑，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
戚梦仙君心里闪过本能的慌乱。她还安慰什么？栖不观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戚梦仙君？”
戚梦回过神来，快速把未收回的手放下，又把闻阙手里的鞭子递给栖不观，“鞭子尾部断了一大截，逍椒仙君是器修，改日寻他来为你补补。”
“不必。”栖不观给咬断的截口处喂养了灵气，不多时玄烛重新抽条，又成了一条好鞭子，“玄烛为灵生物。”
只要他握手处的玄烛根基没有断，这鞭子就能一直保修。
他又瞅了一眼状态不太对的戚梦仙君，问[万界书]，“她怎么了？”
“直视你的眼睛，被吓到了吧。”
“哦，那情有可原。”毕竟他的卡姿兰大眼睛里面装满了星辰大海。
……
那天晚上是闻阙仙君送他回淮云间的，在回淮云间的路上，闻阙给栖不观讲了何为心魔。
“心魔是修仙之人的潜在敌人。恐惧、贪婪、嗔怒，过往的阴影和痛苦，这些执念都可能会导致心魔的产生。”
“而戚梦仙君所在的戚家，便是专门对抗心魔的家族。幻术一门，可迷惑人的五感，也可找回最初的本我。”
‘精神顽疾和心理医生。’栖不观用自己的方式理解。
“今日戚梦仙君给那位、那位……”
闻阙仙君有点卡壳，栖不观提醒了一下，“赵折。”
“对，赵折！戚梦仙君帮助赵折铲除心魔时施展的幻术，就是戚家的秘传绝学。”
他说起这个就忍不住感慨，“赵折的执念到底是有多深，才让心魔如此根深蒂固，戚梦师姐施展秘术也无法拔除。”
“可按理来说，像他这样被心魔成功入侵，已经救不回来的，通常会思维扭曲，做出违背天理的事情。什么发疯发狂、杀人放火才是常态。”
但赵折除了一心奔向迷雾渊，没有波及任何人。
正因为这份“正常”，闻阙才错估了赵折的程度。
要是他能在典礼殿就将人拦下――
“闻阙仙君。”栖不观站在淮云间内，留下四个字，“世事无常。”
在今夜入睡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栖不观突然两眼一睁，“万界，容染和赵折怎么会在道会吵上。”
[万界书]被叫醒，“赵折这次月试考上了前一百，硬要塞给容染看。容染不想理会，赵折作势便要拦人。”
这才让容染不得不把事情抖落在大众眼里。
可直到赵折离开，容染也没有真正指名道姓。
“……是哦。”栖不观的意识开始飘荡，“我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万界书]，就连闻阙仙君也不知道，但戚梦仙君却直接叫出了赵折的名字……ZZZ。”
撑着准备听栖不观分析的[万界书]也往旁边一倒，“Z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