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与同对这座研究所的构造了如指掌,他拐了个弯,从楼梯下去,一路不停,直接来到了三楼。
实验室就在三楼的正中央,一个最大的房间里,白天他刚来过,现在再一次站在实验室门前,突然有点不敢进去了。
实验室门上的人脸识别装置反复横跳,那行绿色的“识别通过”就像跳舞机上的“perfect”,隔几秒钟就出现一次,然而那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他呆呆地跟门板相面,许久之后,终于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大门。
实验室一片黑灯瞎火,察觉到有人进入,自动亮起了头顶的灯。
陈与同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操作台前,看着上面逐渐亮起的屏幕,一咬牙一跺脚,打开了数据后台。
今日早些时候,教授通过某个内奸得知了陈与同做小动作的事。但他身为“天才”,不可能将所有的工作内容都上传平台,总有一部分是偷偷做的。
他将自己偷偷做的部分保存在“本地文件”中,之后又用了一个十分古朴的携带方式——硬盘。
陈与同掏出硬盘,在控制台上寻找了半天插口,总算找到一个勉强能用的。
没办法,硬盘这东西实在太古老了,在大数据云端共享的当下,就像电脑上的光驱一样罕见。
他将硬盘插入接口,把自己偷偷编写的程序导入进去。
片刻后,操作台上漫过了一片充满科技感的灯光,数据接入成功。
实验室中央的灯光照亮了那个孤独的机器人,她顶着一张陈与同分外熟悉的脸——只是这一次,这张脸失去了皱褶,温和的眉眼坐落在饱满的双颊之上,映照着玻璃墙外的,物是人非的身影。
女人张开嘴,声音中已经听不出被风霜摧残过的沙哑,变得更加柔和:“你又来了。”
是啊,距离他上一次驾到才过去几个小时,就算再怎么妈宝也不带这么粘着不放的。
然而这一次,陈与同没有再选择逃避,他走到玻璃墙前,远远地注视着那个身影:
“那你呢,还是和之前一样吗?”
这一次,女人没有立即回答,她与陈与同之间隔了几米,就这几米,仿佛形成了一道天堑。
露希尔瞳孔一缩,内心立即浮现出两个字:有门。
这女人现在的反应绝不是一个单纯的AI,她在思考,在分析陈与同的表现!
“如果我说‘我恨你’,你会觉得好受些吗?”
露希尔:“!!!”
妈呀,都会举一反三了!
同样震惊的还有陈与同,他一时没料到AI会这么回答,下意识变成了一个人机:“什……么?”
“可你清楚,就算我真这么说,也是在应和你的内心,所以我明确地告诉你,同同,我为你感到骄傲,你已经比我懂得多了。”
她要是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陈与同登时陷入了癫狂,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想当场跪下,可是玻璃墙只有半面,他跪下以后就剩个发旋了,着实有点不太雅观。
“我懂什么了?你怎么就知道我懂了?你根本看不到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我为了你,为了你说过的那些话,我……”
“我看到了,从你的记忆中,看到了这些年的苦难。”
陈与同突然闭上嘴不吭声了。
“同同,你想改变这一切吗?我可以帮你。”
陈与同倏然抬眼,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从母亲口中听到“帮”这个字。
女人的神色依旧是温和的,但这片温和中似乎还有一些他不懂的东西。
“‘善’与‘恶’,本就是同时存在于人性中的,若要求所有人好心向善,那就违背了人性的准则。同同,你想问我知道了什么?我知道,追求善恶是力所难及的,但只要做你认为‘对’的事,人生就足够了。”
母亲的话就像一把豁开混沌的巨斧,在陈与同尚且迷茫的意识中种下了一点火光。
“做对的事,对的事……”
陈与同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他忽然间若有所悟,转头对女人说道:
“妈,你能帮我把这段数据藏起来吗?要是以后有人调查……”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实验室内的警报突然响了。
乌拉乌拉的警报声响成一片,不止实验室,连走廊都被惊动,整栋楼进入了高级戒备状态。原本向他开放的控制台突然上锁,所有程序卡在界面上,无法再进行操控。
不会吧,他刚想让自己的亲娘保密,亲娘这么快就把他卖了?
然而很快,女人就抬头看向了监视器的方向:“实验室的监控摄像头是独立的,你进来之后所有言行都会第一时间上传最高控制室。”
陈与同:“……”
娘啊,你这不是坑爹吗!
等会儿,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陈与同抱着脑袋,好悬没把自己抓成一个真正的“程序员”。他急得在原地打转,最后看向那道玻璃墙,转头抄起了地上的凳子。
“同同?”
AI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不但长大了,人也变得冲动了。他举起凳子狠狠地砸在了玻璃上,坚硬的玻璃墙纹丝不动。
女人蹙起眉,对儿子的智商产生了一丝怀疑:“同同,这玻璃是特质的,你砸不开,还是赶紧走吧。”
陈与同不信,他朝自己的手心“呸呸”吐了两口唾沫,换了个方向,用更大的力气砸了过去。
凳子腿在接触玻璃墙的一瞬间就被弹开了,陈与同被反作用力推了个趔趄,差点连人带凳一块撞墙上。他将凳子往旁边随手一扔,插着腰,对玻璃墙内的女人说道:
“娘啊,这研究所是封闭的,你觉得以我四体不勤的实力能跑到哪去?”
女人好像愈发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了,陈与同从一个阴沉冷淡的少年变成了二溜子,连智商都跟着一起直线下滑。
他身上的露希尔惨不忍睹地注视这一幕,心里想,还好,乐老板就干不出这种蠢事。
“我动不了这个操作台,您能不能自己想办法从里面出来?”
没听说过AI还能反向入侵的!
他俩耽搁的时间太久,门外聚集了一批电子保镖。
所谓“电子保镖”,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安保机器人,里面搭载了最简易的人工智能,能迅速锁定目标进行攻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功能,是专门为研究所这样的地方配备的新型武器。
露希尔琢磨片刻,认为这东西就是机械一号厂里面那些机器人的原型。
实验室大门打开,一水的安保机器人举起枪,直直地对准里面唯一的人类。
陈与同乖巧地举起双手,笑眯眯地看着它们:“同事,大家都是同事,别那么凶嘛。”
可惜机器人并不把人类当同事,他们眼中红光一闪,迅速识别出此人的身份。
“工号:8643,陈与同工程师,宵禁期间非法闯入实验室,并进行违规操作……”
陈与同立马开口打断它:“不是,前一个罪行我认,后一个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违规操作了,难道我不能使用控制台吗?”
机器人才不管人类那些三七二十一的狡辩,它们识别到关键词,立刻给出了结论:
“经检测,您植入的代码中包含病毒,对实验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不可逆转的损伤……
陈与同倏然看向身后,只见方才还站在实验室中央的女人已经来到玻璃墙前,伸手按在了玻璃上。
她蹙起眉,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在她身后,微弱的指示灯交相辉映,昭示着一段不属于固有程序的,新数据的诞生。
“妈?”
陈与同刚开口,就被门外的机器人一把枪抵在了后脑勺上:“根据研究所管理条例,我们需要将您带入谈话室,等候最高负责人命令。”
什么命令,除掉他的命令吗?
陈与同简直是被枪推着走,他踉踉跄跄地来到门前,看到了门上的监控摄像头。
“虚伪。”
陈与同冷笑一声,在机器人的推搡下迈出了实验室。
漆黑的楼道实在让人不辨东西,没有手电的照拂,陈与同磕磕绊绊地走了几步,差点撞在最前方那个机器人身上。
他暗骂一声,回头看向实验室的方向——
就在这时,几道嘹亮的声音穿破走廊,伴随着乱七八糟的闪光,山呼海啸一般朝他这个方向冲来。
陈与同眯起眼,差点被照在他眼睛上的亮光闪瞎了。
什么人,有刺客!
熟悉的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一群工程师看到了堵在走廊上的安保机器人时,瞬间烙饼似的贴在一起,对着枪口,个个鸦雀无声。
陈与同好不容易恢复视力,打眼一瞧,自己货真价实的同事脱掉了身上的白大褂,穿着睡衣挨在一起,像一群瑟瑟发抖的丑小鸭。
“不是,什么情况,你们怎么在这儿?”
同事们眨眼间就从平淡的日常生活掉进了科幻片,茫然地看着一群从来没见过的机器人,像是被吓傻了,其中一个还回头看了眼亮灯的实验室,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张着嘴,冒出了一声尖细的哭腔:
“我,我刚刚收到一条信息,是我爷爷发来的……可我爷爷已经去世了,我都把他的信息导入数据库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