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叔。” 苏旭推开门,看见一个略显沧桑的背影站在窗边,楼下是繁华的街市,人来人往。
蒙晟大步跨过来,用力的拍了拍苏旭的肩膀,“好多年不见了,长高了,结实了。”
“这是周驰弋,周柏的儿子。”
“这模样像他老子,哈哈。别在门口杵着了,进来。”
苏旭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怎么说都像是质问。镇北王死后苏旭掌权,若不是这些老将力挺苏旭,这么短的时间怕是坐不稳主帅的位置。幼时养在军中,这些老将待自己视如己出,镇北王死后又倾力扶持自己。苏旭不想有一天和这些老将兵刃相向。
“白雁,乱了。”蒙晟握紧了手里的杯子,眼里满是痛楚和悔恨,他为未能劝阻多年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友走上歧途而悔恨,为面对白雁困境束手无策而痛楚,“固清他……”蒙晟犹豫好一会儿也未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到底怎么了,”苏旭急迫的想要知道,他还记得李固清,文韬武略,随父亲争战多年,战功赫赫,离开军中后任职布政使一职,政绩斐然。这是一位彪炳史册足以名垂千古的封疆大吏。
“边关苦寒,将士们连年争战,朝廷克扣粮饷,例银经久不发,固清给朝廷递了不知多少折子,从临安走到白雁,剩下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几年我一直在阙北。”
“阙北的日子就好过了吗?”
经闻此言,苏旭心里泛起丝丝的寒意,是啊,边关苦寒,又年连争战,谁不想躺在内城的安乐窝里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将士们在边关拿命去换一个国泰民安,得到的又是什么,是内朝腐败,达官贵人娇靡奢侈,是他娘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是李固清对蒙晟说的,在蒙晟辗转难眠时一直在蒙晟脑子里回响,震聋发聩。他们这些将军、士兵拿命换的到底是什么?
“固清为了让大伙儿能吃上饭,穿的暖,答应了刘新慈,我…我阻止过,可你要让我把发到将士们手里的银子收回来吗,要我把他们穿在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我…我我做不到啊,我看着固清一步步陷的越来越深,可他何曾是为了自己,炎清啊,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蒙晟懊恼的抱着头,“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固清。误入歧途,可没了刘新慈,白雁的军民,我不能让他们再回到过去的日子啊,可,我没法子。”
“李,李伯答应了刘新慈什么?”
“借兵、走私……上三城本就以白雁为主,固清一点头,徐、费两城……”
蒙晟话音落下时,房间内只余下静不可闻的呼吸声和街上的喧嚣隔着窗户传进来。
若是刘新慈已然染指上三城,那与平阳毗邻的白沙城还能孑然自持吗?
苏旭不认为一个刘新慈可以控制近海一带,朝中到底是谁在暗中相助。江朔此行怕有性命之忧。阙北虽然暂时平定,可苏旭不敢确保会不会发生变数。风扬关一战,羌戎败退,几乎全军覆没于风扬关。本是大获全胜的一战,可苏旭忘不了,那个从三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救出大汗的人,一袭血染红袍,两柄弯刀,带出了本该葬身乱军之中的大汗。此前的所有战役中,苏旭都未曾见过这个人。
这是苏旭心中的一根刺。他本想回京面圣后,在临安呆一段时间,继续北上。可没料到近海出了这么大乱子,相比远虑,近忧不得不尽快解决。
可这些天挖出的蛛丝马迹,让苏旭感到不安,幕后的人始终未显露一丝半脚,他担心江朔的安危,乱世于苏旭而言并不可惧,苏家百年基业,历经数朝,岿然不倒。自大周开国以来又屡掌兵权,不说安定天下,可自保足矣。
苏旭虽为大周争战多年,可他忠的不君亦不是民,只是为了江朔想要的海晏河清天下平,还有那群为他出生入死的兵。
这一刻,江朔有愤怒,有忧心,有想要冲锋陷阵为大周除掉毒瘤的报复。但有一种叫做退缩的想法萌生在了苏旭心里。这世道乱与不乱与他苏旭何关,天下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总归有人来一统天下。他只想余生能够守在江朔身边安老。
可自己能够放下吗?苏旭问自己。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就好像如果不抓住,江朔就会离开自己。
镇北王在世时曾问过苏旭“你为谁而战?”
“为大周,为死去的战士,为大周的百姓,为一匡天下的雄心壮志。”苏旭站在回雁峰之巅,长枪往下滴着血,染红了莹白的雪。一路从山底杀到山巅,尸体漫山遍野。这是苏旭自己打的第一仗,他没有听兵书上的穷寇莫追,在峰顶截杀了泅鹿部首领鲁萨。镇北王率兵在后,断其后路。
苏决与儿子并肩站在一起,群山覆雪,苍毅的眼里蕴藏着几不可察的柔情。
苏旭此时的身量尚显得单薄在镇北王伟岸身影的衬托下。
“你为谁而战?”苏决缓缓的开口,呼出的气形成白雾飘向远方。
苏旭沉吟片刻回答道:“为大周。为死去的战士,为大周的百姓,为一匡天下的雄心壮志。”苏旭看向临安的方向,心中一片酸软,“为了兄长口中的海晏河清天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