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菁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特别是身旁的韩思芮提及宋渝的时候。
韩思芮面前的饭分量很少，吃的也是清淡的菜，“刚才看宋渝和席言清站在一块，还挺养眼的。”
银筷尖在米饭上戳出几个小坑，林菁盯着餐盘里凝结的油花："嗯。”
韩思芮舀着清汤的勺子突然停住。她瓷白的腕骨支在餐桌边，像一节脆弱的玉竹。
“林菁。”
“嗯？”
韩思芮默了一会儿，才道，“本来想和宋渝一起的，再拉上冷唯唯。”她轻笑了下，搅动碗里的汤，“结果她俩都有事。”
林菁抬头看她，静静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爸昨天打电话说，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再继续待在这里了。前几天的复查出了问题，我要回医院继续观察。所以，”韩思芮说的缓慢，她看林菁的神色，
“我今晚就得走了。”
林菁的手忽然颤了一瞬，筷子落在餐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不确定地重复。
“...今晚？”
/
徐巧来315寝室找林菁的时候，宿舍里只有宋渝一个人。
她正坐在靠窗的桌前，指尖转着一支钢笔，目光落在窗外某处，神色冷淡。听到开门声，她头也没回，只淡淡说了句：“林菁不在。”
徐巧没说话，她认出林菁的床，把一团灰色的布料塞进了林菁的书包。
准备离开时，徐巧的脚步却停在了门口。
"宋渝。"她突然开口。
钢笔在宋渝指尖顿住。
“你真的很过分。”
徐巧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宋渝，“她这几天帮你接热水，自己嘴巴都干燥得起皮。还有今早的那杯桂花茶——她自己都舍不得喝，连我也只给了一点——你却毫不犹豫地倒了。”
“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你东西，我以为林菁对你而言是例外。现在看来，她在你心里的份量不过如此。”
“说完了？”宋渝终于转过身，钢笔被她拍在桌上，“是我命令她接热水的么？还是我逼迫她在我的杯里洒桂花？”
宋渝声音冷得像冰：“你没必要在我面前替她打抱不平。也没有权利，在我面前指点我的不是。”
“你若替她不满，去就找她，而不是到我面前，诉说她的委屈。”宋渝顿了顿，“这对她起不了任何安慰。”
“宋渝，”徐巧深吸一口气，“不愧是你...”
够无情。
徐巧拉开门出去，恰好碰见刚回来的韩思芮。她看见徐巧，微微笑道，“来找林菁？”
“嗯。”
“她在宿舍楼后门。”
“她在那里做什么？”徐巧问。
“我不知道，她突然说想去看饺子，我就一个人回来了，”韩思芮耸肩，“或许是帮它添些过冬的猫粮吧。”
饺子是她们帮宿管阿姨去栽花时碰到的流浪猫崽，因为那天是冬至，干脆取名为饺子。
她们本想带饺子回宿舍，但猫崽警惕性高，不愿从草丛中出来。
“你要去找她吗？”韩思芮问。
“不了，”徐巧的指甲陷进掌心，转身离开，“我只是来送东西。”
阳台的窗户没关严，冷风卷着雪粒扑进来。
韩思芮去关窗，“怎么又开始下雪了，”她忽然说，“糟糕，林菁没带伞。”
一直沉默的宋渝突然起身，冰凉的手握住靠在门上的伞柄，径直朝门口走去。
“宋渝...？”韩思芮喊她，疑问道，“你去做什么？外面在下雪。”
宋渝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她利落地关上门。
“...去找她。”
/
宿舍楼后的枯草丛里，灰白相间的猫崽警惕地竖起耳朵。林菁蹲在离它三步远的地方，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猫粮袋。
"饺子..."她小声唤着冬至那天取的名字，雪花落在她睫毛上，"今天有加餐哦。"
猫崽没有靠近，琥珀色的眼睛在雪中发亮。林菁把猫粮倒在旧塑料盖上，后退两步。雪粒落在猫粮上，像撒了一层糖霜。
又开始下雪了......
猫崽警惕地上前两步，见林菁依旧没有动作，才低头小心吃起猫粮。
不远处，宋渝撑着伞看见了这一幕。
女孩子似乎察觉不到雪的存在，呆呆地蹲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猫崽吃猫粮。
“我真的很喜欢小猫，一直想养一只，”林菁自言自语道，“可是，林恩前对动物毛过敏。”
她轻笑着，“小饺子，等我有能力，我带你逃离这里好不好？你就不用在这四处流浪了，我也不用......”
树枝在雪地上划出凌乱的线条，像她此刻纠缠的思绪。
“秦梓跟我说过，她的家就是我的家。如果我不开心，可以去找她。现在我感觉好难过，可她家的门不会再为我敞开了。”
林菁的声音哽了一下。
“思芮要走了，可能...明天就见不到她了。我昨晚还听见她躲在厕所干呕。你说，她难受为什么不说呢。”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围巾下摆。
“还有冷唯唯。她早就和她对象分手了，那样的人...根本配不上她。对于痛苦的事，遗忘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我不怨她，但是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雪似乎愈下愈大，落到猫咪的毛发上。
林菁在雪地上画出一条小鱼。
“宋渝...”
她呵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是我高估了自己...明明我们才认识短短几个月。”见猫咪吃完了瓶盖里的猫粮，林菁凑近想摸它的毛发，它却突然窜进灌木丛，只留下雪地上歪歪扭扭的猫爪印。
林菁的手悬在半空，缓缓收回。她突然想起那天宋渝躲开她触碰时紧绷的侧脸，和那句冰冷的"别碰我"。
“...你也讨厌我的靠近，对不对。”
“是我越界了吗？”林菁的脑袋埋进围巾里，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也是，我这人最爱多管闲事和自作多情...”
“它不会跟你走的，野猫...最怕承诺。”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冽如初雪。
林菁僵在原地，攥在手心的树枝猛地被折断。
“这种野猫，养不熟的。”
林菁蓦然起身，头顶上那把淡绿色的雨伞替她拦下了所有雪花。
难怪...雪下这么大，却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林菁转过身，怔怔地望着她。雪落在宋渝的眉睫上，却没有融化——仿佛连冰雪都不敢沾染这份冷意。
“你...”
你什么时候来的。
面对林菁的注视，宋渝别开脸，把林菁的透明雨伞塞进她怀里。
林菁后退两步，踩到她刚刚在雪地里画的小鱼。
她们都没有说话，沉默地在雪地里对视好久。
直到——
“不准哭。”
宋渝清冷的声线里杂着些许命令似的生硬。
林菁下意识抚上脸颊，“我没...”出口的话忽然顿住，凉凉的泪滩在了手心。
林菁的发尾沾上斜飘的雪粒，她有些慌乱地撑开伞，透明伞面立刻被雪粒敲打出细密的声响。"有些冷..."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我...回去了。"
“林菁。”
还没走出两步，宋渝就喊出了她的名字。
林菁的刘海被冷风吹乱，她吸了吸鼻子，在转身的瞬间，宋渝的声音落在耳畔。
她的声音依旧冷淡，却几不可察间带上了一丝颤：
“上午的桂花茶，再帮我泡一杯吧。”
林菁的心尖一颤。
她垂眼，看见宋渝冻红的指尖。
“你不用为了我改变什么。”她轻声说，“你如果真的不——”
“不是改变，”宋渝打断她的话，“是选择。”
雪好像小了。
林菁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看见宋渝朝她走来，冻红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手腕，留下一瞬冰凉的触感。
“多加冰糖。”宋渝别过脸补充道，“...太苦了我喝不下去。”
看着她的脸，林菁忽然低头笑了。
“好。”她说。
/
王磊推了推眼镜，将一张烫金邀请函推到宋渝面前。
"市级英语竞赛，下周三，代表学校去。"
宋渝扫了一眼，神色淡淡："嗯。"
老王早已习惯她的寡言，继续道："这次比赛在外国语中学，早上七点校门口集合，统一坐大巴过去。"
席言清清脆地打了声报告，进来后把作业放在王磊办公桌上。
王磊看了眼席言清的背影，又看向宋渝。
“可以带一名陪同，帮忙拿资料或者做后勤。"
宋渝抬眸："一个人去就行。"
老王笑了："往年选手都带搭档，万一紧张忘词，还能帮忙递瓶水。"
"不需要。"
“席言清英语不错，人也细心，你俩关系也好......”
宋渝沉默着没接话。
王磊叹了口气，递给她一沓资料，“这是往年的真题，好好准备。”
宋渝抱着资料离开时，脚步忽然一顿。
老王抬头睨她一眼：“...怎么了？”
_
当宋渝把两杯热水放在课桌上时，林菁有些诧异。她问：“饮水机维修好了？”
“没，”宋渝解释道，“在办公室接的。”
她看着王磊递给自己的复习资料，最上面一张是《竞赛陪同人员申请表》。
林菁看见了那张表格。
“我觉得，席言清比较合适，”林菁轻声提议，“她对比赛流程更熟悉，而且......”
“用不着。”宋渝打断她，她将申请表折好放进书包，“我一个人去。”
林菁抿了抿唇，低头整理书本，不再多言。
/
韩思芮走得很急，连正式的告别都没有。在她们放学后回到宿舍时，韩思芮的行李箱已经不见了。
不知是不是故意避着她们的。
林菁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那天韩思芮送她的圣诞巧克力。
冷唯唯看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直接给韩思芮敲了个视频电话。
大约响了六七声，电话被人接起。
韩思芮的脸出现在镜头里。她戴着口罩，背景是飞驰而过的路灯，显然坐在行驶的车上。
"这么及时？"她笑起来，眼睛弯成熟悉的月牙，"我刚才还想给你们打电话呢。"
“你倒是干脆，”冷唯唯轻哼，将镜头转向韩思芮的床铺，“走之前连个招呼都不打。”
“你以前不总说我的药罐子占你地方吗，我今天都清空了，足够放你的护肤品了。”
镜头那边的韩思芮突然咳嗽起来，慌忙把手机拿远。再回来时，她的口罩上方沾了一点暗红。
"信号不好，先挂了。"她语速很快，"到地方再联系你们。"
屏幕黑得猝不及防。
那一夜，整个宿舍都很安静。
此时下的每一粒雪都像是在诉说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