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文学

繁体版 简体版
爱尚文学 > 山河舆图 > 第153章 十七 争胜

第153章 十七 争胜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衣袍窸窣,棋子切切。

不甚分明的嘈杂从楼下的大堂传来,却仿佛来自遥远的梦境,又是相隔时空的呓语。而无声的营谋,恰如此时此刻空寂的秋夜。

郭霁默然饮着酒,不知这平静之下的棋局何时是尽头,直到棋子落在棋盘上的一声脆响,宣示着博弈的暂歇。

“好!好!好!”其中一人连连赞叹道:“想不到先生于这尺寸棋盘中竟模拟出问鼎逐鹿的杀伐无声。真真痛快淋漓!”

“雕虫小技,坐而论道罢了。”

“先生此言差矣,先生执黑子,我执白子。白子尚在局中不自知,而先生的黑子却悄无声息地四面布下闲招。白子只谓无关紧要,哪知竟是天罗地网,待察觉时,黑子已不动声色间合围,白子一个不剩地尽数陷入罗网中。待到此时,黑子方露杀机,杀机既显,一招封喉!恰如近来风云之变,比之风雨杀戮,不知高明几许。”

“不露声色,以柔克刚;于无声处,百炼成钢!刀锋所在,不斩无辜;利刃到处,无一漏网。这才是真正的以天下为弈,谋略策划。岂寻常权要武夫可比?更非我这徒托空言之人可比!”

“先生这等高明,一会高先生来了,定然如获至宝。如今公孙氏虽守丧在家,待我等却异常礼遇。他日足下得伯善公青眼,莫忘了今日情谊!”

“先生何出此言,若能得公孙氏赏识,君乃我之伯乐,不敢或忘。”

“都这时辰了高先生竟还没来——不过先生放心,高先生一向守约重诺,说要来,就一定会来。此时必然备什么事给绊住了。你我暂且饮酒相待。”

说罢二人便相互敬酒,又山南海北地畅谈起来。

郭霁低声道:“他们口中所说的高先生,难道是公孙伯善的心腹高扬?”

邵璟正搛了一块鹿脯,塞在口中,一脸享受,忽听此言,不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连高扬也知道?如今做了女官,长进不少。看样子我以后可以放手了。”

听得邵璟“放手”二字,郭霁不由心里一阵柔软,宛如春风春水,浮荡心头。这数年的惊心动魄、重重磋磨,哪一次不是他出手?她如今的这点见识,又有多少不是来源于他?听闻她被选做女官,就连初入宫掖时所穿戴的,也是他亲自置办。此后更是亲自出面托举,事事着意栽培。她如今的一切,大抵都是他所成就,她所有的见闻,也不出他的窠臼。

可是这一次,他却说错了。高扬这个人,却是数年前就认识的。那时候她还不谙世事,跟着梁武胡闹。好在遇到了来护卫顾绘素的高扬,巡夜的士卒无人敢盘查,这才顺顺利利回了家。

她本来不知道高扬是公孙汲的人,但梁武知道,不久她便也知道了。那时起她才恍然——原来顾绘素的身后,竟还有公孙家的势力。

可是这些往事她自然不会告诉邵璟,便只是抿了一口酒,笑道:“我即便有一星半点的长进,也是阿兄教导的好。”

邵璟听了,不禁笑出声来,道:“今日怎么了?巧言令色!”

邵璟的笑容带着几分贵家子弟特有的漫不经心,又有几分他与生俱来的骄傲神色。这熟悉的笑容,却令郭霁又是惆怅,又是温暖——世事变幻,又有几人风骨不改?旧情不变?

她叹息一声,放下酒杯,目光流转,笑看向邵璟,突然一阵大力推门声传来。要说的话,就此打断。

“高山流水,得遇知音。两位先生高人高见,鄙人在旁边听得明白。今日在下虚心请两位到家中小叙,定不负两位先生盛德高能!”

此人言语本为邀约,然掩不住的语气骄矜。郭霁听其声音,当出自年轻男子之口。只是不知为何,竟有几分莫名的熟悉,却想不起来究竟出自何人,不禁看向邵璟。邵璟却自顾自饮酒,似若无所闻见。

“公子好意,鄙人心领,然草木自有本心,不求贵人相折。泉林之人,不惯拘束。公子之命,恕不能从!”

其中一人当即拒绝,这令先前那位“公子”十分不悦。

“我是见先生乃是贤士能人,这才好意相邀。家父最是赏识贤才,二位将来何愁富贵功名?”

他本意是想许以功名,收揽贤能,奈何语气中扑面而来的傲慢却令听者难以忍受。

“我见公子衣着不俗,通身气派,便知公子身份贵重。可是公子难道没听说过‘鵷鶵不食腐鼠’的故典吗?”

“什么鵷鶵?什么鼠?”显然那公子不读庄子,并不知什么故典,声音更高了些,看似不屑,实则心虚。

显然先前那处士已听出了他的心虚,冷笑一声,道:“昔者惠子相梁,庄子往见。有人便对惠子说庄子来,将欲代子相。惠子恐惧,于国中搜了三日三夜而不得。庄子听说后,便自来寻那惠子,说‘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发出吓的一声,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这个故典,凡读些书的俱知,公子如何不知?”

一阵片刻的沉默,忽闻一随从高声道:“你是何等人,弄些‘之乎者也’专来唬人!我家公子乃屯骑校尉家的公子,虽年少,却也有战功在身。如今身列南宫卫士令,岂是尔等乡野小人可不敬的?”

听到这里,郭霁忽明白过来这所谓“公子”,乃是屯骑校尉董合的儿子。董合悍勇,但数子皆资质平平,其中最不学无术的就是董宁。

况此人声音如此熟悉,自是富平城外一别后数年不见的董宁无疑了。他还素来有些没轻没重,不知今日又搅什么浑水来了。

“董校尉英雄了得,竟不知家中有如此刁奴。”其中一人已气得声音发颤。

董宁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几分得意,道:“家奴无状,冲撞了二位。我董宁是出了名的才疏学浅,然适才先生所言,倒有几分明白。只是尚有一事不明,要请教二位先生。”

那二人定然不忿,却也无话可说,唯冷哼一声罢了。

董宁却也不恼,笑嘻嘻道:“既然两位以鵷鶵自视,以为富贵利禄不过是‘腐鼠’,那为何又在这里苦苦等公孙家的家奴呢?”

郭霁听到此处,不由笑出声来,她虽不能眼见,却也能想见那两位高人贤士面对这样的无赖,脸色定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这董宁,真是半点没变!”

邵璟却笑道:“倒有些急智。”

“他跟着梁武,能学什么好?”郭霁说着露出一抹笑容来。

邵璟瞧她这一笑,映着灯光,宛如春水荡漾,忽明白这笑容一半是沉溺,一半是温柔,大抵是她在不自知时,往事重临时的痴醉。一念及此,他便收了笑容,放下酒杯,再不言语。

二人低声言语间,忽外面一阵橐橐脚步声,随即有男子朗声笑道:“公孙家的家奴来迟了,令董公子与二位先生久等了!”

这一声不卑不亢、堂堂正正,倒把众人镇住了。就连在隔间中邵璟也不禁颔首。

若是别人,被事主当众这样一声揭穿了背后妄论,也该有些羞耻心的。可那董宁是个厚颜不知耻的,照旧热情洋溢地回应。

“原来是高先生到了,教我等得好苦。”

“不敢不敢,鄙人当不得董公子如此称呼。只是邂逅相遇,本该替家主侍奉公子的,然已约了人,今日无暇承奉公子。”高扬一面笑着敷衍董宁,一面向那二位处士道:“令二位先生屈尊久待,乃高扬之过。请先生别处一叙,我家主人另有安排!”

“原来这二位贤士乃公孙伯善的贵客,在下也仰慕二位先生,既如此,不如我们一同宴请二贤士如何?高先生想必不会拒绝在下好意吧。”

高扬冷冷笑道:“董公子如今飞黄腾达,岂是我这家奴有资格侍奉的?”

董宁见高扬不给面子,登时放下了脸,道:“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啊!凭你还敢与我抢人?”

高扬见董宁图穷匕见,语气反倒更加从容舒缓,道:“董公子说笑了,不过会会友朋,怎么说到抢人了?二位先生乃我家主贵客,董公子不给我这家奴面子,总该记得我家主伯善公与令尊的几分情谊了吧!”

说到这里,董宁果然没了声。郭霁便也料到,他在外无法无天与公孙家为难,实是瞒着他父亲的。诚如当日他在太学出言无忌,又欲在街头与梁武胁迫自己,却也因一句“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而露了怯。

物换星移,几度春秋,可因这董宁听来一如当初,倒令郭霁恍如回到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这董宁,还是不自量力了。董家要与公孙家抢人,只怕是……”郭霁幽幽叹了一声,却没说下去。

邵璟本是一番壁上观的样子,听了她的半截话,却顺手丢下筷箸,瞧着她笑道:“如果是梁家的人呢?”

郭霁听得心头一震,转过脸来目视他:“不会吧?大将军一向气度非凡,犯不上为了个山林处士与公孙家交恶。”

邵璟摇摇头,道:“近来世家大族都在忙着养士——平侯自然不至于,但梁家可不止他一人。”

郭霁心中一动,想也不想便问道:“阿兄说的是谁?”

邵璟笑得别有深意,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却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再不知天高地厚,也是梁家的人!”

郭霁当即心中一个激灵,梁家的谁不知天高地厚呢?

“董六你个怂货,我寻你半日不见,你逃酒逃到这里了?还不快快回来与我再饮三百杯?”

一声熟悉的语调从记忆深处穿透厚厚的时光直达人的肺腑,带着几分骄矜、几分冷淡,却又有几分狂悖——除了梁武,还能是谁呢?

郭霁禁不住地挺直腰身,邵璟斜睨过来的目光却更添了几分嘲弄。郭霁也察觉到了他的神色,便慢慢放软了腰身,坐姿渐渐松懈下来。

很明显梁武是来解围的,可是董宁却咽不下这口气,眼见着靠山来了,当即高声嚷道:“我的四公子,你可来了。此前我陪四公子饮酒,听见这二位贤士高深莫测,四公子十分爱惜。我董六虽没本事,却怎能让失望呢?知道四公子最重贤达,于是好意来相邀。哪知这位高先生却不肯,还威胁我。”

高扬见身为羽林中郎将的梁武亲自来了,赶忙上前揖让拜见,谦恭远胜适才对董宁。董宁自然不忿,又是一阵添油加醋。

可是梁武与高扬两个却未理会董宁的心思,也完全不提对两位处士的相争,反倒有的没的寒暄半日。

如此反常,郭霁听着更是不安,转眼去看邵璟,却见他照旧无动于衷,专心致志地饮酒用膳。

“梁氏与公孙氏数年来也算同仇敌忾,如今梁武这样一闹,只怕生了嫌隙。”

见郭霁看似无无心,邵璟叹了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他们的事,你管不了。”

郭霁道:“若太后知道……”

“就因为你是太后身边的人,才更不能露面!”

郭霁先是一愣,随即清醒过来。如今梁武与公孙汲争人,若她出面,是该助梁武呢,还是劝他呢?一个梁武就够收拾烂摊子了,再饶上一个亲近女官,他日若太后知晓,更没了处置的余地。

果然一阵寒暄过后,高扬先就道:“家主这两位友朋千里迢迢地来京中,董公子虽欲结交,烦请改日。恳请梁四公子劝劝董公子。”

梁武听了,笑了一声,道:“董六不懂人情世故,任性妄为,高先生不要与他计较。”

郭霁听得松了一口气,而外面董六却不服气,道:“四公子!”

“董六,你便不念着你父亲与公孙伯善的旧谊,难道不念着与公孙老五的交情?这几日他可没少与你同乐!”

梁武的声音仍旧懒洋洋的,可是无论是邵璟还是高扬,甚至郭霁,都听出他话语中不同寻常的意味。

果然高扬呵呵干笑了两声,道:“梁公子说笑了,我家五郎日日在家陪着家主茹素读书,虽与两位公子有旧,今日也不得相乐。”

梁武等得就是这句话,然他既拿住了七寸,语气更加慢条斯理,道:“哦,是吗?那我就不明白了,昨日与我们董六打赌争夺琉璃娘子的,难道另有其人?”

一阵死寂,人心汹涌。

郭霁听到琉璃的名字,不觉一惊,沉默半日,方问道:“难道是姑臧城中的那个琉璃?梁武与董宁两个是为了她才有今日之争的?”

邵璟淡淡道:“琉璃确是姑臧城的那个琉璃,但他们两个今日这一闹,却未必是为了个乐伎。”

郭霁却不记得梁武与公孙家有何私仇,总不会是因要替董宁出头吧。梁武是有些护短偏袒的,可不至于到这地步。她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