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顶洪直述,“据闻近来义庄停尸总不翼而飞,遍寻不得盗尸人身影。还有一件怪事,夜里打更人说,听得物体蹦跳之声,回头却不见人影。”
“偷盗,应寻官府缉拿匪徒。不过活人不抢,盗死尸,凡人的喜好真是千奇百怪。”费清明刷新了一遍关于凡夫俗子的认知,向下拓宽、兼容相熟以来,解裁春各种奇奇怪怪的偏好。
至少解裁春更喜欢抱着留有余温的他,而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至于民间信奉怪力乱神之说,深更半夜,忧扰自生,作不得数。”
鼻子发痒的解裁春,疑惑是不是有人在背地里念叨自己。
这见怪不怪。她这样有魅力的,人世间可不多见。对她一见倾心,再见伤情,三见刻骨铭心,是再正常不过。
唉。奈何天要她降临,就是注定来辜负人情。
鹤顶洪瞧瞧油盐不进的费清明,和进太多的油盐,让人想要把她整个人倒过来,过滤过滤水分的解裁春,开始质疑自己寻他们二人解决疑难的可行性。
算了,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为了防止当年惨重的事态再度发生,谨慎一些,总归是有备无患。
鹤顶洪果断无视不着调的一对男女,继续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司令,发布号令。“村民们多有忧心,认定此事必有多有蹊跷。你们两人何时能查清,并解决此次争端,我就何时替这小子诊治。”
“医者仁心啊。”
解裁春试着跟她打商量。听起来就很麻烦的事,要解决,往往更加的麻烦。而他们两个又是问道宗点名的在逃钦犯,外边围着三大波人在阻截他们。
虽然里面有一波人,脑子可能有点问题,像极了绣花枕头,纯粹好看当摆设,给他们的逃脱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但是勉为其难起到了一个装饰性的作用,填充了人山人海的氛围。
总而言之,好麻烦,她不想管。
鹤顶洪回道,“送客。”
“别别别,再打打商量嘛。”解裁春弹坐起身,磕到费清明下巴。
他们一人摸着脑袋,一人捂着下颌。
解裁春就像被压在石头上,等待着解剖的青蛙,四肢被定住了,嘴里还不停的呱呱呱。
“前辈你也知道我们走到这来不容易。外面都是抓捕我们的人,我们这一去,未必能回得来。我们这一个个的要么手不能扛,要么御剑无方,一遇到问道宗精锐,那不是自投罗网嘛。”
“那是你们要解决的事,与我无关。”鹤顶洪照旧不给颜面。现在只有别人求她的份,没有她求别人的份。
等大灾大难来临,天下苍生可怜,那也是天下人的劫数,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天灾人祸,无可避免。纵然勉力推辞,不也是延缓刑罚到达的期限。
“那就有劳鹤前辈,多多看顾看顾。”
解裁春捉住费清明的手,反过来倒扣在桌面,要她诊脉,“交易交易,讲究钱货两讫。谁都犯不着占谁的便宜。互相合作,互惠互利。”
“前辈您帮个忙,先看看另一岔,以便我这伙伴能够更有效地替您出力——他十五岁那年得了本命剑寄余生,时至今日,仍不能拔出,是否有何隐疾?”
拔不出本命剑。这倒是稀罕事。
本命剑既为本命,即是剑选人,而非人选剑。问道宗里开辟了历代能工巧匠辛勤打造的剑阁,里面不乏有闻名于世的名剑,其中滋生出剑灵者,亦是不少。
既然费清明得了问道宗的应许,能够在年少时期踏入剑阁,让阁内世代相传的刀兵选择。那他就是名正言顺的持剑者,没有理由剑选了他,而不让他用。
除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但剑与人又能生出什么隐情?
刚生出否定的鹤顶洪,忽然想起那为修士们喜谈乐道的,落花峰高岭之花被剑撅了的事,直来直往的脑筋打了结,混合成乱糟糟一团。
所以说无情道这群修士,怎么一个比一个邪门。跨种族恋情都跑出来了。
人兽恋,那好歹是个有温度、能沟通的活物。人剑恋算什么。整日抱着剑喊老婆,这下好啦,当真被扑倒了,求仁得仁。
受不了这些歪门邪道的鹤顶洪,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替无情到弟子看病,她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但罕见的症状不多见,职业病上来的鹤顶洪,到底是好奇压过抵触,故遵从内心想法,手凑上去,为人号脉。
严格遵循医者纲领的鹤顶洪,观望费清明气色。她耳聪目明,倾听患者呼吸声,两指点在他胸口处,探听心脏弹跳速度。
她一边切着脉象,一边详细地打听费清明出入剑阁的具体情况,以此还原当初少年的他被本命剑选中,而本命剑出尔反尔,并不待见于他的前因后果。
草庐里堆砌的药草香气,将费清明带回当年兴致勃勃踏入剑阁的情状。
“如果我拿不到镇阁宝剑,我就不是你的徒弟吗?”
据说剑阁里有一个镇阁之宝,名曰逐鹿。
制造它的工匠当日力竭而死,出世当天使万剑嗡鸣。当代剑修为之争抢不休,引起生灵涂炭。随后是问道宗师祖漫才客亲自出山,才震慑住众修士,平息事态。
漫才客并未将其作为配剑使用,而是将其封入剑阁。时人兴叹实乃吴下阿蒙,使明珠蒙尘。
有筮人卜算,逐鹿剑出世之日,乃有大祸将至。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时势造英雄,届时必有人能取出逐鹿剑,问鼎大道。
是而,从那之后每回问道宗聚集大批有能之士,开启剑阁,命弟子自行上山取剑,就有人押宝此届门生中是否有能得逐鹿者?若有,又落在谁人头顶。
压中前者,赌注翻倍。压重后者,翻一千倍,都毫无意外的庄家通杀。直至费清明取剑之日,投进去的赌注已累积高达十亿颗魂玉。
魂玉品阶依照赤橙黄绿青蓝紫定级,纵使是兜售掉整个问道宗,都未必能卖到这么高的价格。
被问道宗抱以厚望的费清明,彼时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他心有踌躇,问师父,“假若我没能取出逐鹿剑……”
“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你仍然是我引以为豪的弟子。”斩情峰峰主许勤丰拍拍他的肩,把他往前推了一步,示意他大胆往前走,天塌不下来。
“现在就磨磨唧唧的,不能生出点骨气。等未来地坼天崩之际,你又当如何应对?”
不明白师傅未尽之言的费清明,越过拷心阶、断肠梯,赤手空拳与半山腰的邪祟搏斗,绑住一脚能踩扁十个他的妖兽当坐骑。待他穿过如刀斧加身的浩然风,屹立于山巅,宇宙寰宇都向他打开。
方知人生于世,戴天蹐地,也未必仅仅是来吃一次苦楚而已。
剑阁大门用万斤玄铁打制而成,费清明本就疲惫不堪,耗尽了气力。等他成功推开大门,腿都打摆子,就差走不动道。
他走进耸入云天的剑阁,举止有些拘谨。无数飞剑冲着他而来,围着他打转,绕得人眼都花了,又快速离去。少不了有几把留在原地,打着圈,似乎在考量他的实力。
费清明从一楼走到十三楼都没有剑挑选他。
历来开启剑阁时期,一千名弟子都未必有五十人能踏入剑阁。而是能踏入剑阁者,又未必会受到剑的青睐。
两手空空走出之人,亦是常有。
在外是人挑剑,在里是剑挑人。倒错的主仆关系,明明白白地宣示了隶属。
费清明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拾阶而上。当他踏入三十七楼,一把长剑直直冲着他来。随即他的肩头落下一只手,一只成年人的手,只一下,就要他动弹不得。
那就是寄余生的剑灵。
“详略部分出错了吧。有种精彩情节刚端上来就冻结了的意味。”解裁春磕着葵花籽,磕得咔咔作响。
鹤顶洪深深看了她一眼,她抓起一把就塞到她手掌心处。他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至于连把葵瓜子都给不起。
鹤顶洪不再看她,转而询问,“剑是朝着你正面而来,而灵却站在你背后。”
“搞偷袭,不守武德。”问道宗的毛病。解裁春点评。
讲解完的费清明,左手给她剥瓜子,用手烧水冲茶,端给她喝。
“要不要这么贤惠?她是一个废人吗?”鹤顶洪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惜她没胡子。
“你羡慕不来的。”解裁春说完俏皮话,端正态度。“前辈,这还有得救吗?”
“没救了,等死吧。”
“形势这般严峻?”
“我是说你,懒得要死。吃喝都要人帮手,咋不洗漱沐浴一起包呢。”
“前辈慧眼识珠。”解裁春看费清明只给她倒茶、剥瓜子,而没有给前辈来一份。怕是他不同人情,因此拂了前辈的脸面。是以给鹤顶洪也添上一份。
“依前辈之见,此患何解?”费清明点出扼要。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鹤顶洪反手抛回了疑问。
解裁春就不明白了,“你们草泽谷出身的,都喜欢用这样的例句钓人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