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写的什么?”闻启慢悠悠也走过来,还没看清其上的内容,那竹简忽然着了火。
眼角处顿时红光一片,不只那竹简,整个牢房都闪烁着巨大的火舌,甚至能感受到热浪扫过脸侧的刺痛。
而隔在两人中间的围栏在火焰包围下如有实质,闻启和昭然只得被困于两边,不得挣脱。
昭然皱眉说:“看来这里以前走过水。”
她仰头四处查看,焦黑的房檐瞬间崩塌,像是在地狱里撕开了一条口子,湛蓝的天忽然大片大片地挤进来。
“师父。”
再睁眼时,已到了溪边的一块儿空地上,周流双膝而跪,有些丧气地在他师父面前垂下头。
“你不必如此。”那人一身白衣白发白须,面色冷漠,却不含杂质,仅是单纯遗世独立的疏远和淡然。
“我收你为徒,是见你有些天赋,又迫于生活走上了歪道,想给你一口饭吃而已,对你并没有过高的奢望。”
他将手往后一扬,扯开被周流拉住的袖口,同样没有情绪地道:“但你还是忘不了外面的事,想揭竿起义,想入朝为官都随你。修道遥遥不归路不适合你,不必再回来了。”
说罢,他叹了口气,却实实在在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别看了。”闻启和昭然本就一墙之隔,此时他忽然靠近,身上的气息将昭然包裹,眼前被闻启的手给挡住。
“嗯。”昭然任由他的手覆在自己眼前,能感受到睫毛扑打在他掌心,昭然也叹了口气,垂下眸子。
“他要杀了他师父。”
她也看见了周流短靴中藏匿的短剑。而周流即将使用的这一套功法,不出意外的话,会是小重山的传承。
耳边只听见衣物摩擦,疾步而行的声音,再接着,几乎没有打斗,锐物穿透皮肉,从嗓子深处咳出一声不可置信的低吼。
昭然闭上眼,准确地钻进闻启怀里,深吸一口气。
“咚”的一声,那师父倒地不起,又睁着眼被周流拖入河中沉底。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分明只有一个尸体,却似激怒了河神,扬起滔天巨浪,朝两人扑过来。
“这应该是他做过的噩梦。”闻启的声音在昭然耳边轻轻柔柔的。
他又伸手把昭然的头转过来,不让她亲眼看着自己被巨浪吞噬。即使只是幻境,但眼睁睁看着自己将死的感觉很不好受,他知道。
之后,周流便成了蓬山山主。但他没用花言巧语费尽心思去说服山上弟子,只是……只是把不信服的人都给杀了。
给蓬山来了回大换血。
再后来,周流在城墙上结识了杜季让,帮助他躲过同室操戈,想助他爬上皇位,这样自己便是一人之下,且名正言顺。
但是杜季让不信他,锦衣玉食的少年眼中没有他那么多弯弯绕绕,曲起一条腿在长凳上,手撑着膝盖,举着一壶酒敬他:
“多亏有你,我们终于不再被外族欺压了。”
“但是你更危险了。”周流眼神沉沉地看他,“你战绩越显赫,你的几个兄弟就对你越忌惮,他们不是能轻易放弃,安于现状的,迟早有一天会撕破脸。”
“你想说什么?”杜季让脸冷下来,还是涉世未深,将所有表情都挂在脸上。
他兀自仰头干了壶中酒。
对于此时的杜季让来说,周流虽对他有大恩,但同时也为自己谋了一官半职。两人之间这叫交易。
虽然家中兄弟不睦,但血液里流淌的亲缘又岂是他一个外人能轻易置喙的。
气氛骤然降到零点。
“杜季让那个时候还挺俊。”昭然不失时机地补充评论道。
她和闻启坐在旁边的桌旁,此时被安排成了无关痛痒的两位食客。
“嗯?”闻启端详手里的茶杯,顿了顿。
昭然丝毫不觉得奇怪,并肩和闻启坐着,一激动还拍拍他的腿,“快看快看,他这时候显然就是个富家公子哥的浪荡形象,但是因为皇家的沉痛,眼睛里总有种破碎感。”
昭然两只胳膊撑着下巴,笑眯眯欣赏,“若是没有战乱,定是许多姑娘的思慕对象。”
闻启垂着眸子斜眼看她。
然后忽然俯身,在她嘴角落下一个吻。
昭然惊得转身,而闻启并未后退,两人鼻梁险险擦过。昭然对了对眼神,察觉到闻启似乎不对劲,结巴道:“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不过他后来当皇帝后累丑了,没你好看。”
闻启单手撑在昭然身后,一手钳着她下巴,嘬了她一口,淡淡道:“那如果我累丑了呢?”
“闻启你别这样,这么多人呢。”昭然悻悻笑着。
真丑了还能怎么办,将就了呗。
“他们看不见我们,你说的。”闻启又亲了亲她嘴唇。
昭然快要招架不住,就听见周流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那边,周流被怠慢了也不恼,自斟自酌道:“我想说,东宫之争,只有永绝后患一个法子。不然在你继位以前,脑袋在脖子上是放不稳的。”
太直接了吧……
“你觉得我会因为你一个外人的一面之词,兄弟残杀?”杜季让看他。
“我觉得你不是好人。”
周流也一针见血。
昭然非常大方地回吻了吻闻启,“起开,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战局正焦灼呢。
“若我们交换一个秘密,你会信我吗?”周流不在意道。
“看情况。”杜季让答。
“我屠了我山门……登上这个位子,只有这一条路。”
他语气淡然到似乎在说这里的菜味道一般。
“……不是疫病吗?”杜季让瞪大眼睛看他。
战乱中疫病频发,偶尔死一大片人,是个绝佳的借口。
周流深深地看着他,默了瞬,才道:“我没有办法。”
昭然此时心道:你放屁!放你爷爷的裹脚布臭狗屁!
但回忆就到这里结束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昭然心知肚明,“后面的事,他连做梦都不敢再做了吧。”
攻城略地,流血漂橹,这条路是那么好走的吗?
风沙声再次出现在耳边,但黄沙都被金光给阻拦在外,中间空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盛叔放、韩念青、林茨和周流。
“我们,要不要叫醒他们?”昭然问。
“叫醒一个就行。”闻启说着踢了踢盛叔放的腿,“喂,起来了,还睡呢?”
果然,等盛叔放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再回想清楚发生了什么后,仰天长嚎,壮怀激烈。
“救命啊!”
昭然:……
剩余三人被这气吞山河的呼救声给吵醒,第一反应就是迅速退后。在地上划出三道沙尘,动作迅捷,十分潇洒。
与盛大公子原地乱嚎形成鲜明对比……
“你,你们都知道了什么?”周流顿感不妙,揉着脑袋问。
昭然觉得此时还是不要激怒他为好,正想编个谎话搪塞他,就听见旁边林茨抱胸冷冷道:
“你杀了你师门。”
好!
正义凛然。
不顾生死!
但是您能不能顾一下这么多条人命呢请问?
算了,昭然也就武夫一个,即兴发挥一篇文章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她掣出那把刀,劈头盖脸朝周流砍去。
“废话少说!”
然后和周流没过几招,两个人都慌了。
按理来说周流算得上小重山这边的大前辈了,昭然完全不能够压制他。
但此时,周流的每一步都似乎被算计在内,他几乎是节节败退!
另一方当事人,昭然此时也是一脸懵。
因为作为持刀之人,她感觉这把刀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啊。
反而自己似乎还稍显拖累。
“漂亮!”盛叔放见她迅捷两刀劈下,就在周流侧脸划开一刀口子时,低声喝彩。
漂亮个鬼啊!昭然觉得自己真是要见鬼了。
好在在场的人中,有人没瞎,闻启在她下方喊:“昭然,跳!”
她没想太多,一松手,就直直往下坠去。
当然被闻启接住了。
而头上的刀和周流还在奋战。
……
剩余三人有些惊诧地看了看昭然,又看了看那刀。
昭然忽生一丝羞愧,像是在别人面前表演古筝或者什么乐器,自己动作停了,而悠扬音乐还徐徐传来的尴尬。
这不是她故意的好不好!
“是虞靖!”韩念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随即就冲了上去。
虞靖虽算这周流半个师父,但此时只有刀身打斗,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紧接着,脚下土地出现裂痕,先是翻涌出汩汩清泉,忽然间裂痕变大,水滔汹涌而来。
剩下的林茨和盛叔放道行远远不够,昭然和闻启一人护着一个,双脚已经踩进水里,只能死死盯住那不断扩张的裂痕。
忽然盛叔放惊呼一声,“水里有东西!”
昭然再转身,就看见一泡得浮囊,不辨男女的人顺着盛叔放久往上爬。
“是顺着地下河来的。”闻启道。
“是太阳河水患的死者,想不到,还藏了这么多。”昭然深吸一口气,手起刀落,先制止了盛叔放的尖叫。
双脚被无数双浮肿的手往下扥,他们根本无法分身御剑上去帮韩念青。
而砍杀的这些尸体已经不见血了,只有伴着恶臭的青水不断涌出,在他们周身浸染出一大块,令人作呕。
水位暴涨。
四人被强大力量钳制根本无法动弹。眼看着,水就要瞒过口鼻……
昭然不合时宜想起自己被诬陷诟病的时候,也是这样很普通的一个字一个字,一只手一只手叠加。
最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