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梦回初高中做阅读理解的悲痛时光。
不能说一个字都没看懂,只能说感觉是一群认识的字排排队变成了眼睛在读脑子却不理解的语句。
他挑了几篇还算浅显的打印出来,用回形针别起来放在茶几上:“小文,你读读,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舒小文粗翻几下,面露难色:“组长,你这可就难住我了,我爱看的是小说,不是散文啊。而且他这谈天说地的,写到哪儿算哪儿,应该只是一种排遣情绪的方式吧,我觉着没什么价值。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实际点的上吧,昨晚那批人审出什么来了吗?”
“也就一个年轻的好唬点,其他的都胆子大得当着警察的面打哈哈,要真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也不会让你们一觉睡到大天亮了。”越川虽然只休息了几个小时,但看不出一点疲态,依旧精神抖擞,战力充沛。
要不卫局怎么会说他生来就是干这行的命呢。舒小文庆幸昨晚太平,按照越川的性格,一旦有蛛丝马迹,那专案组必然是要熬大夜开会调查齐头并进的,单是想想就够心惊胆战的了。
忽然,舒小文听到客卧门吱呀一声地打开,循声望去:“早啊。”
俞简幅度很小地点头,又在与越川对视的那一刻眼神倏冷,他扶着楼梯红木质扶手向下走,坐在离越川最远的沙发垫上。
越川早看出他眼里满溢的嫌恶,却无比享受这种情绪,像是强制驯服了一匹脱缰的野马,成就感哗然涌上心头。
贺星洲打完电话回来,表情不大对劲:“……越哥,老虞被猫咬伤了,现在在医院。”
“已经包扎好了,接下来几天尽量别碰水,看看有没有红肿、发热或者化脓的情况,如果有,要及时回来复诊。”护士将碘伏纱布装进消毒铁制托盘,提醒道,“打疫苗了吧?”
虞柯应了声:“打了打了,谢谢护士。”
“老虞!你怎么回事啊,好端端地怎么被猫咬了!”舒小文人还没到,嗓门已经穿廊而入。
虞柯见到四人后,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今天早上我和往常一样坐地铁,刚从站口出来,没走几步,就从巷子口蹿出一只黑猫,那猫力气很大,眼神很准,瞅住我的手臂连咬了几口,幸亏有几个好心的路人,费了大力气才把猫从我身上拽下来。”
“黑猫……”越川想到昨晚阿瑞也提到过的那只黑猫,不过世界上黑色猫种太多了,单凭这点也说明不了什么。
“越川,我影响破案进度了对吧?”老虞抱歉地笑了笑,眼角的鱼尾纹很深。
越川没开玩笑,语重心长地说:“案子要破,身体也要注意,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养伤吧,养好了再回来。”
虞柯有些意外俞简也跟了过来,只是他站在换药室门边不声不响的,充当专案组温暖氛围的背景板:“买早餐了没,别把人家饿着。”
舒小文没多想就知道虞柯说的是谁:“放心吧,贺星洲去买了,老虞,这段时间是不是吃不到你做的饭了?”
虞柯在某些地方总是不服老:“不就被野猫咬了几口吗?又不是拿不动锅铲了,小文,别搞得像是世界末日一样。”
舒小文听后不怎么郁郁寡欢了:“老虞,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你不是喜欢看书吗?这是崔元写的文章,你瞧瞧里面有没有什么玄乎?”
她将包里崔元的文章塞给虞柯,就跟着越川去付钱取药。
换药室里仅剩俞简和虞柯两人,老虞用没受伤的手拉开用了十余载的工作用皮包,拿出一个用白色透明真空袋包装的东西,他向俞简招了招手道:“俞简,别墅里没有你的拖鞋,我今天上班来的路上顺带买了一双,你试试看合不合脚?”
俞简茫然地在原地不动,目光落到那双淡灰色的拖鞋上,过了很久才接过来:“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你可以随他们叫我老虞。”虞柯温和地笑着说,“既来之则安之。”
当了这么多年警察,不用证据讲话是不负责任的,但和这么多犯人打过交道的虞柯始终有种强烈的直觉,他愿意相信俞简无罪,只不过证明过程需要时间积淀。
俞简试穿了一下,不得不说老虞的眼睛毒辣,准得不行,刚好是他的鞋码,不大不小。
虞柯欣慰地将鞋装进真空袋,放在一边,闲着也是闲着,他抽出几篇文章分给俞简,又拿着荧光笔边读边在段落里涂涂画画,年代感十足。
越川和舒小文刚缴完费回来,就见到虞柯和俞简一起默读的画面,俞简的手边还多了一双十成新的拖鞋。
舒小文不敢抬头去看越川的表情,如此这般岁月静好马上就要转为战火纷飞。
俞简很专注,没有在意其他变化,在看到几行文字后他的阅读速度猛然增加,又忽然间急刹车般地停了下来,他对老虞说:“他可能有情绪调节障碍。”
这句话和平常俞简与其他人的交流没有多大区别,但在换药室的其他三人耳中却有不同寻常的意味。
虞柯怕越川会怪罪俞简,刚要张口解释,就被越川抬起的手止住。
“怎么看出来的?”越川拎着一袋外敷内服的药问道。
俞简看都不看越川一眼,依旧面对老虞说道:“这些稿子极端情感词的频率使用超标,情绪转换也很突兀,全都是很明显的无法控制情绪的冲动写作,《情感障碍语言学诊断手册》里指出可以用LIWC工具检测相邻段落的情感基调差异,不过他的二元化倾向与躯体化隐喻密度这么高,单凭这两点就足以确诊。”
昨夜越川在分析崔元的人生经历时,只能对他具有自卑心理和回避型人格障碍的心理疾病进行合理怀疑,但苦于没有明确指向性的有力证据,也仅仅只是停留在推测这一步。
原来撰写这几篇散文的执笔者看似文青感十足,真实面目却是一个内心情绪积压无法发泄的崔元,而他此刻正曝晒于光天化日之下,接受着来自局外人的审判。
“情绪调节障碍,简称ERD,个体症状包括情绪短时间内波动、持续时间过长、认知扭曲等等,成因可能来源于心理创伤、社会文化因素各个方面。”舒小文喃喃道,“……真是令人唏嘘。”
“你很懂心理学?”越川把药放下问道。
俞简兴致缺缺地闭上嘴,似乎不再打算开口说话。
老虞忙出来打圆场:“这也许能给我们办案提供一个新的方向。”
舒小文也跟了一嘴:“对啊组长,一个贫困悲惨的大学生和一个患有情绪调节障碍心理疾病的大学生本质上完全不一样,无法正常调节的情绪像洪水决堤一样总要有个出口,比如自我伤害,虽然我在验尸时没发现伤口……”
越川难得没有难为俞简,将医院前台志愿者送的一把水果糖放在换药床上,不知是在对谁说:“早餐还没到,先吃点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