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链锢得俞简脑闷,他已经被锁在地下接近三年,没有见过一点强光的眼睛功能退化,只能在黑夜里求索。无边的黑连同身体的不适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像一架没有魂魄的茧壳。
这三年里程洪总会不定时地下来为他注射青璇,前一枚针眼还未好全,后一枚针眼已经接上,他的手臂除了被铁铐铐留的紫痕,还有密密麻麻的针孔。
看起来真丑。
不过还有更令他难堪的,为了验证青璇的效用,程洪总会使出各种折磨人的手段来使他受伤。从火炉里夹起的炭碾过他的后背,在与肌肤相接时冒出卷卷白气,那瞬间俞简觉得自己都快死了。
他从不知道人心可以险恶到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是知道,他就算死在流浪汉堆里也不会跟程洪回来。
虽然不知道过了几天,但俞简还是能从其他生物的出行变化推断出注射青璇的时间又到来。好比被宣判了死刑日期的囚犯,不停地接受着恐惧、惊慌的拷打,唯一不同的是囚犯只要死一次,而他的煎熬永无止境。
到后来俞简变得麻木,只会在听到钥匙与锁相撞时才会反射性一抖,本以为还会是程洪的,今天却换了人。
男人比程洪年轻得多,身形也高,长相属于很难让人一眼记住的那类,他从手里的箱子拿出注射器,吸满了液体,发病般讥笑:“长得真好看,为了排除实验失败的所有误差,程洪那个老东西居然能忍住不碰你。”
俞简靠在铁栏上,眼皮都未翻:“听你的意思,我还要感谢他?”
翟萧推动活塞,让几滴绿液滴在俞简的锁骨里,像是漂亮的绿宝石,他几乎能从宽大的领口窥见里面光滑的胸脯和柔坦的皮肤。
翟萧燥热地舔唇,把针扎入俞简的后颈:“把你拍得那么模糊的监控,你知道我看了几遍吗?你疼倒在地上的样子真他妈勾.引人。”
俞简防备地后撤,撞在铁杆上,没有完全拔出的针尖在脖子中央划出一道血线:“程洪呢?为什么不是他来?”
“你知道我找到这次机会多不容易吗?他把你藏得真深,费了我好大一番力气。”翟萧锁上铁笼,但没出去,他把废针管从笼缝里扔掉,走回俞简面前蹲下。
“你、疯子!滚出去!”注入体内的青璇很快起效,俞简的腿脚抽痛,手臂刺麻,缚在铁链里的身体失控地颤抖,像是跌进了沸腾火炉。
翟萧看着俞简瘫软的全身,他还不满足,解开捆绑俞简的铁链:“这样会更有趣吧?监控已经被我关了,谁都不会发现。”
俞简怒目而视,上齿把下唇生生咬出血,拳头握紧又无力松开。青璇的药效至少要持续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内他毫无还手之力。
翟萧眼里闪着奇光,贴在俞简背后,想要品尝梦寐以求的珍馐,下胯却猛传一股要命的力道,踢得他两眼冒金花。
俞简咬牙拖延时间,反复深呼吸按摩来促进药剂代谢流遍全身,他找不到重心地站起来,扶着铁笼边的杆子,瞳孔抽立成血红色。
“你真不要命。”俞简向前扑,把酝酿已久的狠力砸在翟萧要害,对方灵活翻滚躲过,从靴子里抽出短刀,朝俞简刺去。
俞简下腰闪避,后发制人地再次不间断进攻,锋刀与皮肉相接处飞溅的血液糊上他侧脸,被药剂掣肘使他的灵活性和敏捷性大大下降,手脚末肢像塞了海绵。
翟萧举起刀,银刃上裹满了俞简的血,他伸舌舔上刃锋,眼神猥.琐:“还要打下去吗?我怕你等会儿没力气,只能躺得像条死鱼被我上。”
俞简抬起手背,抹掉自己脸上的红血,目光锐如鹰隼,犀利冷刺:“找死。”
翟萧气息微凝,回神过来时俞简已近身前逼,他抽刀刺向俞简的肩膀,却被单手把住,腕接近拧断,同时肩胛骨被立掌横劈,碎裂的咯吱声清脆可闻。
翟萧疼得腿脚绵软,被俞简脸朝地踩在足下,少年睥睨着不死心挣动的恶蠹,夺过他手里的短刀,一边用手扼起翟萧的脖子,手臂从前环过,倏地收紧。
“你……你想……干什么?”翟萧眼珠往前额方向转动,双目惊恐睁大。
这么多段监控看下来,俞简在注射青璇后分明是会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子,只能躺在地上任人宰割的绵羊,怎么这次和以前截然相反,难道真是累加效应起了作用?
不,不可能,程洪手下这么多个实验体,无论是注射剂量还是注射频数都比俞简高上许多,但没有一个出现类似状况,绝对不是因为药剂本身。
俞简加大力道,将翟萧勒得脸色发紫,嘴里的口水从两边唇角流出来,黏稠恶心,他嫌弃地嗤声,想速战速决。
刀尖从虚空中落下,像神掌控的审判剑,善者上天堂,恶者下地狱,折翼的天使吹响号角,挥舞船桨的引渡人把亡魂拖向深渊。
一道从额角蜿蜒至下颚的喷血长疤浮在翟萧脸上,伤口之深,几近面骨,他疼得想喊叫呼救,却被锁喉的肘臂压在喉咙底,只能发出几声含糊不明的呼噜。
泪腺受上下两道刺激,制止不住地默哭,翟萧从没这么丢脸过,眼泪鼻涕口水腻了满脸,他当然还是不甘心,本来想开开荤,把俞简按在地上猛.干,看他神魂乱飞,戴不住清冷面具,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
这面具太吸引人了,从他在实验室里工作无意间看到监控的第一眼,就完全被吸引住,像是人天生就会向至高无上的神明臣服,他无可救药地陷进去,除了工作其他时间都在观察监控。
甚至还把过去的所有录像都拷贝进电脑,一段一段地看,一秒一秒地品,少年无论是颦眉还是舒颜都令他如痴如醉。这些视频甚至比药还猛,不超过十秒就能让他硬起来。
可人哪有这么老实,那么纯净的神明被拉下神坛的样子会不会更迷人?翟萧阴笑着擦干手,看到研究所的行程表,脑中产生了一个计划。
“你觉得我会杀你吗?”俞简用刀背拍拍翟萧的脸,从始至终他的眼里都没有多大情绪波动。
翟萧两眼微眯,鼻尖耸动几下,上下唇颤得无法闭合,死到临头还不懂悔改,劣根性的恶看得俞简反胃。
短刀在他手中转了一圈,翟萧被锁着下腰拎住,背朝俞简跪地,平整的身体平面唯一的凸起,还未因畏怯而软下。
真不顺眼。俞简两指夹刀,陡然甩臂下滑,半截掉在笼底,翟萧痛得背脊弯弓,像是掉在冰冻千年的寒湖,密集的痛感好似湖底群居的鱼啃咬他的全身。
他快痛到昏厥,嘴里却被塞进了血.腥的未知物,那东西被刀插了两下,捅到他喉口,鼻嘴都是那熏天的膻味。
“味道怎么样?”俞简把刀扔在他身上,冷傲地听着那些谩骂、诅咒被某物全数堵回去,“可惜这里没有饺子皮,要不然还能剁成肉馅给你包饺子吃,不过我想原制原味应该也不赖吧?”
翟萧想把东西吐出来,被俞简扯过衣摆捂住嘴:“咽下去。”
太脏了,无论是流遍的唾液还是混沌污浊的眼神,无论是汩汩的鲜血还是因搏斗带上的埃土,俞简无法自控地干呕,但其实脏的另有其物。
地下入口处传来稀稀拉拉的鼓掌,过于暗淡的环境令专注的两人没有发现第三者的存在,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正举着相机,对焦于俞简,拍摄下怵目惊心的一幕。
“好棒啊俞简,真厉害。”少年放下相机,不费多少力气打开笼锁跑进来,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随着步伐晃动。
俞简下意识后退:“你是谁?”
少年被俞简警惕的模样逗笑,站在原地:“我叫程时彦。”
姓程?俞简瞬间明白少年的身份,更抵触地往后靠到底:“滚。”
少年没生气,扬了扬手中的相机:“要不要看看我给你拍的视频,把你拍得很好看。”
翟萧失了截阻后把嘴中的东西吐出来,他现在看起来可怕极了,脸上都是血,嘴里吐出的也是血,上下身交界处是血,像是过年时用红窗纸剪出的小人。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翟萧边吐血边怒问。
双重标准是人生来就戴上的有色眼镜,少年对翟萧的问题很不耐烦:“你自己没关上门,我路过就进来看看。”
俞简冷笑,若不是早有预谋,怎么会在初见时叫出他的名字?蠢货。
少年没有留心俞简的嘲意,走向跪得腿发麻而站不起的翟萧:“你应该知道我手里这段视频的作用有多大吧?只要我把它给程洪看,你明天就得滚出这里。”
翟萧发冷地死盯程时彦,这对父子俩没一个好东西,父亲把儿子当做实验体,儿子处心积虑地筹谋着如何搞死父亲,在外人面前冠冕堂皇地上演父子情深戏码,要不是自己亲眼看见程时彦往程洪茶杯里倒烟灰,还真就被这两人骗得团团转。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程时彦的心智和年龄远不相符,甚至比刚进研究所的毕业生还要老成,“今天这件事情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会知道,包括程洪。”
“你想让我做什么?”翟萧绝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程时彦这番话说好听点是交易,说难听点就是威胁,他被迫和这十几岁的少年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你也被注射药了吧?”程时彦笑得人畜无害,“你是主动为科学献身?”
真可笑,这种违背伦理道德的手段在他们眼中居然称得上是科学,俞简无声把刀拾起,藏在背后趁人不注意轻轻地砍着铁杆。
这是逃跑的最佳机会,程洪不在,翟萧元气大伤,自己病气未现,程时彦一个人根本拦不住他。只要能从地下出去,他就有希望重新见到光,重新感受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洋洋感觉。
被关在这里的每分每秒俞简都不想逆来顺受,向往自由的鸟儿怎能永困牢笼,即便是被现实削薄了羽翼,他也没有放弃过对外界的驰想,只要能出去,他还是可以和正常人一样,找到活下去的信念和办法。
他还没有交过能玩到一起的朋友,还没有背上行囊去看远方的山川草木、泉水溪流,没有为海面升起的赤轮日出而感动,为西边将落的万道霞光而流泪,他不想死,他不能死。
他不该死在这片囚禁他多年的黑海,不该没在这世上留下一点痕迹而沉亡,他想被人看见,想被人铭记,想被人爱。
这不算什么难事,只要像从流浪汉堆里杀出来一样,用刀锋斩断所有欲孽,那会是一条用贪痴嗔、坏蠢毒铸就的血路,但路的尽头通往心之所向的彼岸。
俞简已经听不见翟萧和程时彦的对话,只看见翟萧趴在地上艰难地匍动出铁笼,他手上的速度变快,但程时彦已经转过身看向他,微笑着问:“你想逃到哪里去?”
俞简摇转短刀,向前突进,瞄准程时彦的动脉血管扎,但对方的反应极快,垂脖躲过,他扑了个空。
程时彦握住俞简的手腕,把刀刺进自己的身体,脸上依旧带着笑:“除了致命部位,你想刺哪儿我都没意见。”
俞简攒眉松手,恨屋及乌,语气不乏嫌恶:“你想怎么样?”
程时彦极为淡定地拔出刀,手掌堵住出血的刺口:“我正好缺个玩伴,想和你交个朋友。”
俞简并不觉得十几岁的少年心眼能坏到哪里去,但程时彦不一样,他生来自带刁恶基因,又在奸佞环境中生活已久,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和他扯不上关系。
“不要。”他拒绝地很干脆。
程时彦却说:“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会展示我的诚意,直到你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