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俞简的描述后,越川得知了除药剂以外的所有细节,程洪父子是如何将他非.法.囚.禁,翟萧是如何趁他高烧时破入地下室,他又是如何反败为胜、在翟萧脸上砍出那道疤的。
越川只觉得俞简现在能站在自己面前不是上天眷顾,而是他的能力,不需要任何人帮忙而浴火重生的能力,独立刚强,谁都掌控不了,谁都挽留不住。
就像那只频繁出现在他后颈的鲲鱼,展翅即为鹏,翱翔于天,云雾不可阻,风雨不能隔。
越川欣幸俞简能来到自己身边,他揽住俞简的肩,皑皑白雪漫天盖地,淋在并行的两人发梢,从远处看缀得像几根银丝。
得知了事情始末后的卫局从市里赶到了专案组别墅,身旁的贺星洲被使唤着描清细节,讲得口干舌燥,终于接近尾声:“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进入系统后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
卫局本想看看系统原貌,可谁知破解密钥的电脑已经被损坏得只剩零件,要重新进入则另需一番功夫,只能罢休。
越川到他地方的汇报卫局也完完整整听了下来,俞简的前半生确实传奇,除了牙牙学语那几年其他基本都在刀头上舔血。只是他更为好奇,俞简过人的愈伤能力是否由常年关押和受伤适应而来,程洪父子背靠何人何势力才能在华桓翻云覆雨。
支派的刑侦队员正通过各种手段确定程时彦等一众人的行踪,然而效果并不理想。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都杳无音信,绝非刑事侦查技术落后,要怪只能怪程时彦过于刁滑,利用联盟市际壁垒只手遮天,闵汇的手伸不到这么远。
想得过于入神,连越川和俞简回来的声音都没听见,卫局正好有事要找两人谈,择日不如撞日。
他还是习惯在开口前喝口茶润嗓,何况专案组的茶叶实在甘甜:“理事给我回复了,他的原意是没抓到内奸前大可以放手做,但抓到之后如果并非此人或查无此人,中间出现的所有问题都将由你们自己承担。”
越川算是听明白了,感情功劳都是他的,责任都是自己的,还真是老谋深算。
“你们还查下去吗?”卫局觉得这种稳赔不赚的生意正常人都不会碰。
他有些夷犹,其实没问出口前他就已经知道越川的答案,这个人骨头比铁还硬,认定了理就一根筋,就算对要面临的险境胸中有数,也不会就此止步。
这一点倒和俞简很像,是在当今联盟里很少见的血毅。自己当年也有过一段时间是这样吧,只不过时间能磨平棱角,把敢爱敢恨的一面都磨掉,徒留卑躬屈膝。
有一刹那卫局望着越川就像是望着当年刚从警校出来的自己,溯流的时光飞快回逝,他仿佛是在和年轻时的自己对话,这种感觉太难以言喻了,因为他无颜面对。
现在的他太令小卫失望。
“查。”所有的思绪仅在毫秒,卫局比两人早一步下定结论。
放任程时彦作为只会令华桓成为滋养罪恶的温床,裂殖的禁果已从华桓肆意生长至闵汇,如果继续袖手旁观,也许有一天整个联盟内cyan将成为唾手可得之物,人类成妖会变成现实。
那么所有生灵将面对一个空前严峻的问题,基因选择的作用会急剧放大,部分分化失败的半妖受制于人,部分分化成功的妖成为世界新的主宰,而难以分化的人会陷入囚徒困境,与历史上的奴隶别无二致。
人类的文明在倒退。
如果前方是火坑,人人都不会蒙昧前行,可如果前方的火坑能扶大厦于将倾,总要有人奋不顾身甘堕尘劫,溅血牺牲,为后来者填平沟壑。
“俞简,接下来警方需要你的极力配合。”卫局摘下眼镜,揉着眉心,“你还记得程洪的研究所在华桓的哪个位置吗?”
俞简病未好全,但他执意要跟着越川过来,连饭都还未来得及吃,嘴里含着糖,眼神发虚:“……记得,但是据我所知,当年研究所里绝大部分人都偷偷注射了cyan,像翟萧这样成功分化的人估计不少……所以就算找到了研究所,警方也要做好万全之策。”
越川搂着俞简的腰扶住他,研究所选址他已得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在穷乡僻壤,是选在华桓市中心偏北,程洪的胆子大,伪装性又强,众多正牌研究院背景板令研究所并不起眼。
他根本想象不出俞简当年是怎么凭借这副残体从里面逃出来的,孤身一人需要在妖群中浴血奋战,就算侥幸逃脱,也会因乌合之众的谗言被旁观者当作失心疯。
这是在市区,不是在山野,见到一个浑身带血带伤的人,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惧怕、恐慌,继而逃离、报警,华桓警方中又有归属于程洪的势力,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可他却平平安安地走到自己面前,越川突然开始相信神迹的存在,他们的相遇和相爱就是最伟大的神迹。
“要把程时彦等人绳之以法,先要找出在华桓警方的内奸,断了这根重要的翅膀后,再解决程时彦会容易很多。”越川问道,“现在对方已经察觉警方的目标,进入电子信息系统的办法不可行。”
卫局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即回绝:“不行。”
“只是看看电脑而已,不会出事。”越川声线刚硬,听上去不像在解释,反而有股命令的意味。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当你有几条命?闯入安卫部部长私宅、擅自登录警方最高系统,这一条条的都是重罪,每一条都能把你大卸八块!”卫局肃立沧老的声音让人起鸡皮疙瘩。
“可是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办法。”相比起来越川冷静多了,有时候自己的命别人看得更重。
俞简捏了捏越川的手,对卫局说:“我们会平安回来。”可比珍视更高的境界是愿意替对方去死。
别墅区的景灯敞亮,护理完善的绿化带四季常青,寒冬莅临也未能撼动分毫,A4编号的幢楼室内已熄灯,越川和俞简撬开后门的备用锁,潜入卢胜意的家。
来之前对这位安卫部部长已有所了解,是从华桓警部直升上来的老辈,资历颇深,工作履历辉煌,建功无数,在遴选中获胜名副其实。
唯一稍有欠缺的地方在对妖的态度和治理措施,他总是左右逢源,这让部门下的警署很难有所决断。所以在缉妖议案被顺利通过时,越川的惊奇程度不亚于看见桌子长腿。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玄关处亮着盏幽灯,两人从后门的储物室边走过,寻常人家会把书房设置在一楼,把卧房划分在二楼,他们理所当然地搜遍楼下的所有空间。
超出预计的,没有找到书房。
“去二楼看看。”
旋转式桃心木楼梯安置在储物室门隔壁,俞简刚要迈步跟上,却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呜泣,他停下来拉住越川:“储物室里有问题。”
越川觉得俞简五感强得过分,下楼推动储物室的门:“被锁了。”
几秒后门被打开,里面的环境比外室还要黑上许多,玄关处的灯光微弱,照不进侧边的储物室,他们只能凭感觉进去。
今晚的月亮被云彩遮住大半,只露出个芽尖,像是从层云里播种出来的苗,散不出多少光明。
储物室不大,手电筒的光斑被俞简的手笼得更小,疾快地跳动,墙角处摆了个浴缸,上面盖着一块木板,两人走过去,木板上压得紧实,覆遍浴缸口的所有面积。
俞简照着灯,越川把木板搬起来,浴缸里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嘴上贴着黑色封口皮条,发丝凌杂地贴在脸上,有几根被粗鲁地包进皮条里。
越川把皮条撕掉,高黏性的粘纸把女人下半张脸贴出红印,这下他看清了女人的脸,不敢相信:“……卢夫人?”
“你们、你们快走!他已经不是卢胜意了!”
话音刚落,外厅传来一声巨响,卢胜意举着枪立于玄关处,站在被光修饰的黑暗里,笑得阴森:“等你们很久了,越川。”
“他被妖蚀心了,快走!”俞简和抱上卢夫人的越川从储物室破窗而出,玻璃割过肉肤的痛感远远比不上后方遭人追击的紧迫。
谁能想到调遣联盟各市的安卫部部长会被妖侵蚀心智,这下一切通晓,从华桓直升的卢胜意在几年前遭妖蚀心,成了程时彦手中的傀儡,通过人脉的便利压下周梁案,又截断了坠机案流向专案组的程道。
而前阵子通过的缉妖议案,只不过是程时彦为了吸引他们调查到底的鱼饵,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已然以身入局。
“你们再跑,我就把她杀了。”卢胜意的枪指着年轻女子的脑袋,那是他准备回家过年的女儿,一回来就被父亲拷到卧室,现在被拖着出来成了人质。
“不要……不要!卢胜意你睁眼看看!那不是别人,那是你的女儿!”被藏在浴缸多年的卢夫人四肢肌肉萎缩,连站立都成问题。
她跪在越川脚边求道:“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吧!”
卢胜意对此蓄谋已久,留下很可能会招来同伙,他现在这个状态,别说是杀自己的女儿,让他杀自己也做得出来,越川和俞简留下只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卢夫人不是没想过这些,但为了救女儿她不得不这么做,再高尚的人都经不起这种考验。
越川皱起眉停下:“躲到后面去。”
本以为从偷潜到满载而归花费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三小时,要是被卢胜意发现也能暂时把他放倒拖延会儿时间,所以越川并没有在行动前找好救兵,毕竟违不违规是成功之后的事。
但现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救下人质,再活着出去难如登天,不过就算卢母没跪下来求,他们也不会当漠视生命的睁眼瞎。
“你杀了她会后悔一辈子的。”越川过去办案也不是没见过被蚀心的犯人,醒悟后得知自己干下的蠢事恨不得拿刀捅自己几百下,但后悔已经来不及,惨案已成定局。
卢胜意扭动脖子,关节发出咯哒响声,像个神智全失的丧尸,手上的枪把女子的额头压出红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都能把你们留下来,姓翟的说的果然没错。”
蚀心后的人没有理智可言,任谁也无法唤醒,多费口舌只会多添一份风险。
俞简明白他们的目的,向卢胜意走近:“卢部长,我们做个交易吧。用我来换她,你觉得怎么样?”
程时彦让翟萧用妖法侵蚀卢胜意的心智,无非就是想为散播青璇和其他处方药物提供便利,之所以牵引着他们走到今天的地步,是想借机挑起警方内部纷争,消化敌我。
当然他也有私心,屡屡用越川来威胁俞简,不过就是想逼他回去,永远当他的玩物。俞简太懂程时彦了,从小被亲生父亲利用忽视,恨不得对一切都能掌控自如,包括他,也包括整个世界。
他曾不止一次看见过程时彦主动要求提升注射剂量,往自己的体内注入比先前三倍不止的青璇,他太会伪装了,以至于俞简刚开始以为他是被迫成为实验体的。
也许最早是这样,而后程时彦乖戾的心性驱使着他迷恋这种用青璇主宰身体的感觉,与那脏污的青绿色液体血水相融。
卢胜意在很早之前的连环失踪案就留意到越川和俞简的行动,又在几天前接到了来自翟萧的通知。
私自潜入警方电子信息系统在联盟法典里归属重罪,本以为能就此抓到越川的把柄,没想到他们在破解密钥时另外设置了一层无痕程序,一举两得的计划夭折。
穷途末路的人会铤而走险,没获得有效信息的越川一定会继续采取行动,他们和越川想到了一起,但是越川来得比他想的早。
事情都按计划进行,只要越川踏进书房触发警报,他这辈子最好的结局是被驱逐出境,最坏的结局没有下限,可又被那贱女人截了胡。
卢胜意有些恨自己为什么对她下不了手,从数年前心中便持续着一个声音,阻碍计划的人都必须斩草除根,可他还是没控制住为她送食物送水,现在想想早就该让子弹贯穿她的喉咙。
不过就算如此迂回,他们还是可以达到最原始的目的,近段时间警方对青璇查得越发严格,甚至开始着手研制阻断剂,这并不是程时彦想看到的,而这一切的主导者只有一个,无论如何越川必须死。
只要他一死,缉妖行动失掉主心骨,没人能坚持走完这条注定艰险的路,而俞简也会心灰意冷,乖乖回到自己身边,不会有人再和他争。
卢胜意是程时彦藏在警方中最大的底牌,一经暴露却又讨不回什么补偿,他绝对不会甘心。
俞简回头给越川安心的眼神,向卢胜意继续说:“你自己也说了,她是个不相干的人,是继续用一个没价值的筹码还是换一个更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