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血液从伤口中汩汩而出,失去了眼镜男的支撑,早已没了生气的痦子抽搐着,倒在一地血泊中,溅起微小的水花。
血色在眼镜男的眼底漫开,他愣了半晌,随后用力揉搓着面颊发红的皮肉,想要擦去脸颊飞溅的血渍。
他手指颤抖痉挛,水果刀哐当落地,脸上神态癫狂,双目发红喃喃道:“不、不怪我!你这么吵,把怪物引来了怎么办?怪物来了我们都要死……我也没办法,你、你不准回来找我啊!”
第一次杀人,不害怕是骗人的。
刚才头脑一热冲上去,四肢都脱离了他的控制,缓过神来后,惶恐不安后知后觉涌上心头,将他淹没。
眼镜男没对宁乾下手,原因之一是宁乾身强力壮脑子好使,对他们俩有防备,之二则是因为先前遇到的那个怪人。
宁乾死了,那人追查下来,被寻仇了怎么办。
至于痦子,在眼镜男看见在顶楼的不是那对中年夫妇而是宁乾的时候,就有了杀他的心思。
没办法,他的点数相加已经爆牌了,顶楼人少,这一轮马上就要结束,他没办法再找个人慢悠悠的玩什么匹诺曹游戏。
他需要一份弃牌权。
自己人知根知底,杀起来总是更顺手些。
没想到痦子这么不争气,自己吓破了胆,还差点牵连到他。
他只是为了活下去,生存是生物的本能,不应该受到谴责。
有时候只需要一个毫不起眼甚至堪称牵强的理由,人就可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莽撞,有人将它稍作美化,称为勇气。
宁乾神色复杂,看着瑟缩在墙角发抖的瘦弱男人。
他目光呆滞,愣愣望着前方,眼底起了一片浓郁诡谲的雾气。
眼镜男的荷官来了。
群聊中,他的点数从23下降到18,重新退回安全线内。
待雾气散去,眼镜男的眼神重归清明,宁乾正蹲在他身前,单手支着下巴,昏暗的光线被窗棱切割成细碎的光点,亲吻他似笑非笑的嘴角。
在屠宰场走过一遭,宁乾很快从死人的冲击里走出来,大脑飞速运转。
离下一轮抽牌还剩三分钟,他要在三分钟之内结束游戏。
宁乾从血泊里捡起那把水果刀随手甩了甩,血珠顺着刀刃滑落,雪亮的刀身贴上眼镜男的脖颈,冰得他猛地一哆嗦。
皮肉蹭过刀刃,被划开一条细小的红痕。
眼镜男的胆量比痦子大得多,脑子也转得快,这种时候了还在想办法说服宁乾放他一马:“你、你不是已经杀了一个人吗?你已经有弃牌权了,没必要杀我……”
“你再弃一张牌,点数过小也不好凑21点……噫!”
他什么时候杀过人了?
听眼镜男这话,宁乾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按捺下心底的疑惑,面上笑意不减,手中发力,眼镜男脖子上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又加深几分。
“用不着你来教我做事。”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总之先把人唬住就对了。-
效果显著,眼镜男喉结滚动,浑身肌肉紧绷,眼神阴鸷恨不得把宁乾当场生吞活剥,却碍于脖颈上的匕刃不敢有所动作。
“我不喜欢杀人。”
宁乾扬眉,眉尾向上扬起,柔顺的垂下眼睫,唇角打着卷,挂上一缕漫不经心的笑,让人捉摸不清他真正的想法:“来玩一场匹诺曹,怎么样?”
眼镜男眼神飘忽,上下打量着他,狐疑道:“你输了怎么办?”
冰凉刀刃游移,从脖颈一路上滑到眼镜男的侧脸,半边布满裂缝的镜片折射寒光,宁乾再度靠近,手腕微动,刀身轻轻拍打在眼镜男充血的脸颊。
也许是杀过人的原因,眼镜男总觉得这把水果刀格外阴冷,刺骨寒意透过皮肉扎进骨头缝里,半边身子都起了鸡皮疙瘩,酥麻一片。
宁乾凑到耳边,轻笑道:“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你明白吗?”
眼镜男咽下口中分泌的唾液,眼神飘到血迹未干的水果刀上,片刻又瞥上宁乾戏谑的表情,冷汗顺着下颌骨滴露,滑进衣领,他强打起精神,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被动:“来就来,谁怕你!”
两人达成协议的那一刻,雾气弥漫开。
他们的头顶冒出两块透明的蓝色光幕,与此同时,一套紧致的桌椅凭空从地上长出,桌板颜色是很深沉的褐色,像是干涸凝固的血迹,木质沉香混着莫名的腥气,熏得人头晕。
两条高瘦人影从雾中踱步而来,高颧骨的女人端着牌,居高临下睨了两人一眼,将崭新的扑克牌轻放在木桌正中心,随后双手合十在小腹交叠,退到一旁。
吊梢眼的男人哼了一声,走上前来发牌,发完后退到另一边,两人一左一右立在牌桌旁,像两尊蓄势待发石像。
一人五张手牌,通过石头剪刀布决定谁先出牌。
宁乾运气一向很好,拿到了第一轮出牌的优先权。
他淡漠地扫过手牌,忽地眼神一亮,唇角噙着势在必得的笑,眼睫一掀,直勾勾盯着眼镜男的瞳孔,锐利的视线像刀子穿透厚重的镜片。
宁乾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将手牌拢在掌心,排成整齐优美的弧度。
他抽出一张牌,用无名指抵住牌背,牌面向下,缓缓送到牌桌中间,笑道。
“——单张三。”
眼镜男对上他自信中带着几丝玩味的眼神,抽牌的手一顿,抿了抿唇,还是将手牌打了出来:“跟三。”
宁乾看也不看手中的牌,眼神依然紧紧锁着他:“跟一对三。”
到此,一副牌中的四张三已经出完。
眼镜男眉头皱起,深吸一口气,猛地抽出一张牌,拍在桌上:“单张三。”
宁乾笑了声,施舍般移开目光,指尖划过牌面,慢悠悠甩出手牌:“跟,单张三。”
第五张三。
他在说谎吗?要翻牌吗?
他手中有且只有一张三,在第一轮就打出去了,第二回跟的三是假的。他是故意在第一轮表现得很紧张,想诱导宁乾去翻牌,但很明显失败了。
眼镜男呼吸紊乱,掌心冒汗,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光洁的牌面,眼神在手牌和宁乾之间来回巡视。
他只有一张三,如果宁乾运气好,确实能拿到三张三。
可后者现在已经出来四张三。
宁乾出的牌里前面一定有一张是假的,搞不好全都是假的。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为时已晚,主动权握在宁乾手上,万一他这张三是真的呢?
眼镜男怕了,他不敢赌。
不知道为什么,宁乾分明没再看他,他的压力却比方才被宁乾紧盯时的压力还要大。
眼镜男听见自己声音颤抖着,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我不跟。”
女荷官适时开口,语调如机械般平淡且冰冷:“不跟也不翻的玩家,下一轮要多摸一张牌。”
眼镜男咬咬牙,重复:“我不跟!”
宁乾掀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似是称赞,又似是嘲笑:“我再跟一张三。”
随着这张手牌被推出,宁乾晃了晃手里仅剩的独苗,四仰八叉往后一到,双手扶着把手,翘起二郎腿,轻抬下颌,示意他赶紧做出选着。
男荷官开口:“若玩家手牌出尽,则自动判该玩家胜利。”
没办法,眼镜男咬牙伸手摸上牌堆最顶上那张牌,嘴里发狠喃喃着:“我不信你还有三!”
宁乾手一摊,无所谓道:“你不信就翻呗。”
指尖抚上冰冷的牌面,新牌特有的油墨味往鼻腔深处钻去。
很冷,眼镜男打了个哆嗦,思绪无厘头地飘散开来。
这片雾里真的很冷。
在两名荷官冷冷的注视下,他翻开牌,一张刺目的梅花三扎进眼球。
站在眼镜男身后的男性荷官拍拍手,桌面上的牌堆瞬间消失不见,头顶的光幕跳动,缓缓跳出一个数字七。
意味着眼镜男已经输了七张牌。
谁输得牌少,谁就赢。
眼镜男余光扫过翘着二郎腿的宁乾,后者哼着小曲,漫不经心的把玩这一缕绛色流苏。
宁乾察觉到他的视线,挑眉和他对视。
屏幕银蓝的光从头顶洒落,又被他纤长的眼睫挡在眼瞳之外,称得他一对眼珠愈发漆黑。
水深则黑。
和宁乾对视,眼镜男只觉得自己马上要在深海中溺毙。
冷汗擦过眼尾被鬓角淹没,他费力稳住心神,不停的在心底安慰自己。
牌局才刚刚开始,不急,还能翻盘,现在最要紧的是把气势拿出来,不能在宁乾这一肚子心眼的小子面前露怯。
宁乾缺四张牌,荷官又给他发了四张补充,眼镜男由于有一轮没翻也没跟,需要多摸一张,现在手里总共有六张牌。
这一回还是宁乾开牌,他轻压眉眼,撅起嘴角,眼神在牌面上反复流连,似在斟酌挑选。
半晌,才郑重的将手牌送入牌桌。
在眼镜男眼里,时间仿佛被上帝按下了0.5x倍速键。
他的目光死死凝聚在宁乾的脸上,势必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微表情。
男人声音清冽,却宛如毒蛇吐信。
“单张——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