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一点点蔓延到潭水边缘,宁言希回头去看,就在不远处,滚滚浓烟消逝在浓稠夜色里,唯有那片火光格外惹眼。
宁言希咬咬牙,也顾不上被人发现的危险了,一抬手便将李顾影拉到了身侧。这位医修倒也并非等闲之辈,无一丝慌乱之色,只是极为配合地将胳膊搭在侠客肩上。只见宁言希内府发力,两人转瞬间腾空而起,随之而来的便是许多枝叶打在两人身上的混乱声响,他挑着较为粗壮的枝干借力,只几息便来到了来时路的尽头,却见许多树木被点燃了,火势正飞速蔓延着。
火似乎是离树林最近的那间房子燃起来的 ,宁言希目光一凝,正要翻过墙头去院子里面一探究竟,却被一只裹着灰布的胳膊一拦,那人将另一只袖子捂在口鼻处轻咳两声,慢吞吞道,“这火已烧了一会儿,现在进去也于事无补了。”
宁言希哦了声,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回道,“万一有什么遗落的线索…”
向来温和的医修此刻却不知怎么,很罕见地皱起眉头来,一副冷淡模样,看人的神情显得有些不容置喙,便让他想起李清潭生气时也是这般…
还记得有一次两人行至半路,有几人打在了一处,宁言希见一人甩出泛着青绿光芒的利刃,没多想便飞身去接,好在这几人武功也只能算是勉勉强强,他将这几人收拾了一顿,毫发无损抽身而去。
那时李清潭只是在不远处看着,见他走近了便转身就走,宁言希盯着那人垂在腰间的发尾,不知怎的咂摸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又紧走几步极亲热地去拉那人的胳膊。那人并不甩开,却仍不管不顾地往前走,任宁言希在身后说什么都不回头,一直走到两人落脚的客栈。
后来如何和好的他倒记不清了,或许只是晚间自己替他擦了擦头发?又或是李清潭实在受不住活泼少侠在耳边没完没了的骚扰了罢。
只是那时宁言希在心里碎碎念着,这李清潭平日里文文弱弱,眉眼也生得温和,却在此时便看出是个很有脾气的人,如此盯着人看时便叫他腿上发软,心虚得很。
回忆停在这里,宁言希不尴不尬地对着医修笑笑,“或许里面也烧的没什么了,不如就这样吧。”
一阵风朝他们面上刮过,李顾影被黑烟呛得咳嗽几声,宁言希抑住嗓间的不适感侧目看了人几眼,宽慰似的抚了抚人后背,认真道,“李公子不如先找个地方躲躲,如今形势复杂,危险得很。”
李顾影低垂下眼帘,叹息道,“在下身似浮萍,想来便要命丧于此了。”
宁言希却向来听不得这样自暴自弃的话语,脱口而出道,“你不要这样想,若是你担心许多,那你便跟着我,我来护你周全。”
那李顾影却神色一变,说不清是高兴亦或不高兴,只点了点头,低声模糊道,“宁少侠对谁都这般…”
宁言希没太听清,只转过头去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送出一个疑惑的眼神,很轻地嗯了声,李顾影却苦笑着摇摇头,神色莫名地瞧了他一眼。
李顾影无论站立亦或坐下,脊背都挺得很直,却并不显得突兀。如此便总叫宁言希想起那个人,又恰巧那人偏爱着素衣,实在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宁言希便格外偏爱偷偷去瞧这人行走坐卧的模样,怎么看也看不烦,反倒总从中看出些甜蜜来。那时他想,还好李清潭早已被自己捷足先登,他人想抢也要先过自己这关。
宁言希用那双大而圆的眼睛看了人几息,得不到回应便皱了皱眉匆忙道,“我们先回去看看情况。”
李顾影未有异议,仍灰扑扑一个紧跟在高马尾少侠身后,两人奔过小道,却发觉四周围静谧得很,唯余火花噼啪跳动的声响,在这茫茫暗夜里,这场火灾仿佛无人发觉。
再朝前走,已经快到小院了,却听见一阵骚乱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往暗处躲去,刚站稳脚跟却听轰隆一声响动,院墙竟被震得塌了一块。
宁言希很轻地啊了声,又警惕地捂住了嘴,却见一片尘土中有人从中飞奔出来,宁言希定睛一瞧竟是那整日不发一言的顾正则。只是这人不似白日里那般气焰嚣张了,反倒有些狼狈,只因他一身黑衣沾了许多灰尘,兼之头上被什么砸伤了,伤口溢出的血将面颊沾湿,肩上又血肉模糊一片,若没有那道醒目刀疤,宁言希简直一眼认不出。
还未等他从暗处走出相助,却听轰隆一声,院墙彻底塌了,他这才发现顾正则背上还背了个人,那人长而飘逸的红色发带垂落下来,有些醒目。
没过几息,顾正则早已运着轻功消失了暗夜里,那道背影只一闪便再瞧不见,宁言希没有心情赞一句好俊的轻功,只因这院子片刻后又归于平静,令人心慌。远处火光更盛,不详的光芒便笼罩住这方庭院,无端让人以为是什么吃人的精怪。
两人躲在暗处观察半晌,宁言希咬咬嘴唇,回身小声道,“你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那人却拉住他欲要离去的手腕,极轻地叹了口气,“我在这里等你。”
宁言希哦了声,毫不迟疑地从暗处走出来,转瞬间像只轻盈的燕子般飞进了那处庭院。
他轻功练得好,腿上功夫很到位,都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那时师父便说轻功好也是个本领,遇到危险便能及时脱身。后来呢,有一次李清潭望着他叹气,或许又是一次路见不平见义勇为之后吧,他说宁愿他轻功练得不像样才会。
此时此刻他足尖轻点,屏息潜进院落,仍是无声无息的暗夜。他四周围观察半晌,将叶莫离的房门开了道缝,利落地探身进去,却见里面空无一人,只剩下她的包裹首饰在桌上乱糟糟地摆着。他绕着屋子摆弄一圈,瞧不出端倪,便又白云泉的房间走了一遭,仍是相同的状况。
如此又将其余三人房间一一走过,他自己的房间仍保持着走时的模样,其他两人房间里同样空无一人。宁言希神经绷紧,只觉得哪里都不对劲,若对手是个作恶多端的大魔头,那开打便是了,总归能争个输赢,如今这样却仿佛当真与什么精怪之类对上。
他这下没了办法,心道先撤出去与李顾影汇合再做打算,却想起仍有一个空屋子未曾打探,正想到此处呢却见那屋子极为突兀地亮起了灯。宁言希心下一惊,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这屋子并没有住人,又怎么会…
他悄无声息地摸过去,想要将窗纸戳破去瞧,却听见屋里传来小女孩的哭声,掺着灌入耳朵里的风声格外渗人。
哭声很快止住了,宁言希却手脚冰凉不知如何是好,静默片刻后,里面传来一声声极为微弱的求救声,几乎要将耳朵贴在门框上才能听清。
一时间宁言希心头闪过许多猜测,手脚仍旧微微抖着,却故作淡定地将门开了个小缝,求救声戛然而止,他硬着头皮将身子挤进屋内,放轻脚步绕过屏风,却见床边竟坐了个十来岁年纪的小女孩,面色红润气息正常,应是活人。
宁言希这才松了口气,那女孩甫一见他似乎有些害怕,却抢先一步脆生生道,“哥哥,你是来救我的吗?”
宁言希站在不远处,对着小女孩勾了勾唇角,勉强露出个不怎么灿烂的笑容,好在他本身长相便亲和力十足,总算不至于吓哭小朋友。
“小朋友,你怎么自己在这里?”宁言希放轻声音,哄道,“你爹娘去哪里了?”
那小女孩仍抽噎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仿佛在瞧什么很新鲜的玩意。
宁言希觉得这视线有些灼人,却仍旧一点一点挪着步子,温和道,“哥哥是来救你的,只是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小女孩身子很瘦小,团在被褥里,仿佛这才缓过神来,迟疑道,“我…爹娘是这个村子里的,只是我八岁那年得了怪病,再也站不起来,爹娘逐渐便厌弃了我,前几日便说要把我送给怪物当食物。”
宁言希闻言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又听那女孩接着道,“我拼死逃脱,却还是被抓起来关在了这里。”
“那怪物…”宁言希迟疑道,“你可知道究竟是什么?”
女孩摇摇头,“我终日呆在屋里,从未见过,却听爹娘提起过那怪物所在何处。”
宁言希闻言仍旧心事重重,只觉得这里实在处处透着诡异,有太多不合情理的地方,脑袋里却如一团乱麻,寻不到思绪,若是…宁言希有些丧气地想,若是李清潭在便好了,或许事情便不会如此复杂。
桌上的烛火快燃尽了,宁言希上前一步蹲在小女孩的神情,又转身低头露出背部,温声道,“你先上来,哥哥救你出去。”
小女孩嗯了一声,慢悠悠地扒在人肩膀上,宁言希只觉得背上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仿佛背了一团空气。
他站起身来,正待要推门与李映月汇合,颈部却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来。宁言希暗道不好,正要挣扎着将人甩开,眼前却很快模糊一片,刹那间倒在地上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