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宁言希恢复了些许意识,却陷在混沌里难以清醒,只觉得眼皮极为沉重,四肢也如绑了千斤铁块般拼尽全力也抬不起来。
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却听不明白,紧接着却浑身一冰,好像沉入了极深的潭水里,连呼吸的自由也被剥夺。在无穷无尽的窒息感里,他将眼睛微微睁开,却只是能瞧见藏于水底的一具具白骨。有不知名的藤蔓一般的东西遍布在潭底,他甫一触底便以极快的速度缠上他的四肢,叫他难以挣脱开来。
宁言希被吓得流泪,泪水混在幽深的潭水里难以分辨情况,他抬头看水面,是令人绝望的平静与安宁,那火似乎越烧越烈,血色却难以蔓延到潭底。
剧烈的恐惧之下,宁言希呼吸不上来,慌乱间张开嘴巴呛了口水。向上看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掉进了这潭深水中,平静水面泛起了一片涟漪,他这才发觉那东西似乎是个人,有手有脚的,正急匆匆地朝着宁言希游来,灰扑扑的衣袍便在水里划出优美的弧度,有点像在做梦。求生的意志驱使他用尽周身力气抬了抬手,却似乎只是轻轻拉了拉那藤蔓,这点力度几乎毫无意义。
那人越来越近了,宁言希却几乎要撑不住,触上那人臂膀的那一刻意识再度陷入一片黑沉里。只是这一次他做了个梦,他苦中作乐地想,莫不是走马灯,可是又与他记忆中不大一样…
在梦里,眼前仍是一片血色,他却嗅到了很浓烈的火焰燃烧的味道,他似乎仍躺在临水的亭子里,却没有人用长剑指着他。
他啊了一声,窒息感仍残留着,却没有之前那般难以忍受了,他只道或许因为自己就快死了吧,似乎人快走时总是少些痛苦的。
可是此时此刻宁言希只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浑身痛得厉害,几乎怀疑这难道就是地狱的模样?
他又想,也不知其他人如何了,若是一时半刻后在这里相见,那真是很令人难过的场面。
想到这里他心里叹气,终究是后悔了,那李映月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人的命多么脆弱,水一淹便没了,只是他总以为自己也不过十八的年纪,死亡两个字离自己还远得很。
很快身侧传来了些微声响,有人走来,宁言希等了片刻,雪白衣角落在他余光里,紧接着那人现了全貌,却一副狼狈之色,几乎叫宁言希认不出来。
“你…”宁言希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人越走越近,很快停在自己面前,“李清潭,你怎么在这里?”
却见这李清潭与平日里大不一样了,胸前似是被刀剑划伤,白衣染上了浓重血色,本应整洁的衣领也被汗水浸透,几缕发丝便贴在了脖颈上,稍显凌乱。
他再往下看,李清潭手上正提着把泛着蓝光的长剑,血水顺着剑身滑下去,竟流了一路。
李清潭蹲下身子,宁言希被这般形容陌生的人吓到,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却见那双平素总带着狡黠笑意的狐狸眼睛黯淡下来,他皱起眉头仿佛不可思议,“你怕我?”
宁言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以怎样姿态面对这个全然陌生的李清潭,只是终究不忍对面人这样一副低落模样,只张开嘴吐出一个我字,便被自己这沙哑声音惊到,又连忙闭上了嘴巴。
那李清潭眨眼间却又将所有外露情绪收回,对着人轻轻一笑,仍是那副熟悉的温和模样,“不要紧,我带你走,从前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们会重新开始,对么?”
他听不懂对面这人在说些什么,也全然想不起前因后果,那人不等他回应已经握住他的手腕。宁言希愣了下,并未反抗,只觉得自己被那火光映照下更胜从前的眉目所蛊惑,心脏便很猛烈地跳动起来,仿佛无药可救。那人腕上使力,几息之间自己已经趴到人后背上,朝前看不远处是烈焰里摇摇欲坠的木楼。
他伏在人背上,莫名觉出点安心的味道来,却见木楼毫无预兆地轰然塌下来,那人在一片混乱的声响里轻声道,“忘记从前,与我重新开始,好不好?”
再度醒来时天仍黑沉沉的,火似乎已经离得很近,烤得人有些难受。宁言希仍昏沉着,侧身狼狈地呕出几口水来,仍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
有人来扶他,入目是袖口精致无比的花纹,他抬头一看,二师兄正一脸凝重地盯着他瞧,见他似乎缓过来才松了口气,轻声道,“小希,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宁言希张开口,却一时捋不清头绪,几乎以为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便讷讷道,“二师兄,是你救的我吗?”
白云泉摇了摇头,“这地方蹊跷得很,我也是想要一探究竟才来到这里,谁知一来便见你湿淋淋的躺在这里。”
宁言希啊了声,低头看自己几乎能拧出水来的衣服贴在自己身上,实在难受,四周围还有些潭底的藤蔓碎片散落,无不在提醒他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
白云泉叹了口气,似乎不欲细问,一双桃花眼却带上一点坚定的神色,“这地方没有那么简单,你看那火一直烧着,早该蔓延到这里,却没有…”
宁言希依言去看,那火似乎被什么东西阻隔,果真如白云泉所言,他更为困惑,“这不可能,若是用了什么邪术呢?”
白云泉却摇摇头,果断道,“若说是用了术法,且不说还未发现这般邪术,就算真的有,也看不出究竟有何目的。”
宁言希沉默下去,半晌后又道,“你有见过其他人么?李映月说…他在我们住的那处宅院外等我。”
见白云泉摇摇头,宁言希泄了气,强烈的无力感漫上心头,却听白云泉接着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有可能都是假的?”
宁言希啊了声,“若说都是假的倒能解释这所有…你是说,幻术?”
白云泉点了点头,凝重道,“施术者通常可以一次性拉几个人进入他编织好的梦境,从前这术法也称不上邪术,不过是玩乐的手段,直到有恶人引诱他人入了梦。”
宁言希脊背发凉追问道,“入了梦又能怎样?”
白云泉叹了口气,“据说那些无辜之人在梦里殒命,后来在现实里也再也没有醒过来。”
“死了?”宁言希不由得攥紧拳头,不可思议道,“梦竟能杀人?”
不远处的火仍熊熊燃烧着,两人却一时间相对无言,宁言希又道,“如此可怕的术法,怎会在这里显现?施术者又有何目的?”
白云泉似乎与宁言希一般困惑,顿了半晌又道,“当务之急是赶紧从这里出去,否则怕不是自身难保。”
宁言希却皱紧眉头,“那施术者不入梦吗?那岂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只能任由他摆布?”
白云泉却仿佛被提醒了什么,眼睛亮了亮,抓着宁言希的胳膊露出个笑来,“你倒提醒了我,逃出梦境除了找到梦境的出口这个法子之外,还有一个办法,便是追溯本源,将梦中的施术者除去,梦境自然消散。”
宁言希摸了摸鼻子挫败道,“我们已经被这疯子玩的团团转了,真的寻得到那施术者么?”
白云泉却收回视线,轻声道,“火烧不进这里定有蹊跷,恐怕那施术者便藏身于此。”
话说到此处宁言希便转过头去打量起两人所见之处,却见这片空地除却深潭外只余陡峭石壁,白云泉又补充道,“施术者能凭意念化形,这周围的一草一木说不准就是由那人意识所化。”
说罢他苦笑一声,“这施术者不仅入梦之术已出神入化,更能勘破人心中弱点…”
“照你这样说便没有破局之法了,”宁言希烦躁地叹气,“不如去找梦境的出口。”
白云泉握紧腰间长萧,犹豫道,“我们恐怕别无选择,火势过大,硬闯过去也要伤及根本。”
说罢他将长萧从腰间解下,对上那双装满疑惑的杏眼,“有一术法能动摇施术者心念,或能逼他现身。”
说罢他将长萧举至口鼻处,悠扬乐声和着火苗噼啪声在山林中回响,有些悲凉。宁言希仍觉得胸闷,手捂住胸口运转起内力,有些滞涩。吹了一刻那潭水泛起波澜来,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蠢蠢欲动,宁言希一摸腰间叹了口气,自己那柄佩剑早已不知被丢到了何处。
远处天光乍破,与半面火光映衬着,有些荒谬。宁言希无端想起几天前的夕阳,那时李清潭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呢,只是去看那人被夕阳染红的俊朗面庞。可如今他竟发觉那人彼时彼刻的面容像极了梦中火光中的模样,可又一细想,到底是不同的,或许夕阳与火光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吹到半截一节藤蔓猛地从潭水里伸出,以极快的速度攻向二人,萧声便止住。白云泉轻功练得不差,足尖一点拉着宁言希便躲向了一边,甚至有空高声道,“阁下不愿化出真容,莫不是形容丑陋不堪入目?”
话音刚落却见藤蔓收了回去,静默片刻后水面泛起阵阵涟漪,有一貌美女子在潭水中心露出头来,正笑意盈盈地瞧着两人。宁言希心跳停了一拍,不由得往白云泉身后躲了躲,却见那女子湿淋淋地从潭水里走出来,不出一刻便站在了两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