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树荫洒落在操场，在塑胶跑道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时浅意的手指不自觉摩挲着演讲稿的边缘，粗糙的纸张已经被她捏出褶皱。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作为优秀代表发言，只是这次分外紧张。
时浅意深吸一口气，干净利落的高马尾被整齐地束在后脑，白色校服衬衫的领子熨烫得一丝不苟，就连袖口边缘都光洁如雪，浑身上下写着“板正”二字。
台下被烈日晒得晕乎乎的学生们摇头晃脑地听着校长的慷慨陈词，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快点结束。终于，校长抒发完自己的激情，招招手换上两位主持人。
“下面有请新生代表，来自高一一班的时浅意同学为大家带来新生演讲。”
台下顿时哀嚎声连成一片，只有稀稀落落的鼓掌声。时浅意走上台，耳边听到同学们低低的议论声。
这所高中是镇上唯一一所重点高中，里面并没有多少时浅意的初中同学，因此没有多少人认识她。
她站定在话筒前，转过身，听见台下倒吸凉气的声音。
三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女孩脱胎换骨，曾经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蛋现在有了精致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在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颈部优美的曲线带着一种不自知的优雅。
“尊敬的老师......咳，”时浅意的目光下意识扫过全场人群，却在某个瞬间猛地停住。不过她很快清了清嗓子，当做那只是一个简短的停顿，“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
她的声音在操场上回荡，演讲稿上的字逐渐变得模糊。
时浅意看到了那张让她难以忘记的脸。
顾枫晚站在高三学生的队伍当中，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台上。
视线在那一瞬间交错，两年不见，她的长发已经垂到腰际，又回到了时浅意初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时浅意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紧，握着话筒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过去只是偶尔在同学们口中听说顾枫晚的事情，直到再次见面，她才能够真正确定，现在的她已经和时浅意记忆中的人大不相同了。
“......让我们在新的学期共同努力，追求卓越，谢谢大家。”演讲结束，时浅意鞠躬致谢。她正想走下讲台，却被校长拦住了。
校长笑盈盈地示意她往回走，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时浅意还是强撑着笑容磨磨蹭蹭地走了回去。
这是要做什么？
咱们的流程上没这一条啊！
时浅意忍不住在心中握紧拳头，最烦的就是这种心血来潮型领导。
有什么事能不能提前说！
好气，但是这里有这么多人在，还是要保持笑容。
台下某个时浅意的初中同学打了个寒颤，扯了扯身旁同班同学的衣角：“吓人，小时看上去心情很差啊......”
被拉住的同学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直挺挺地盯着台上的时浅意：“会吗？可是她笑得很漂亮诶......”
初中同学：“......”
好，又是一个被时浅意的外表迷惑的可怜孩子。
校长清了清嗓子：“下面，有请我们的优秀毕业生，高三二班顾枫晚同学发表演讲。”
顾枫晚？毕业生？
时浅意的瞳孔猛地缩了缩，一回头，正巧与从容走来的顾枫晚擦肩而过。连个眼神也没分给自己。
可时浅意已经来不及反应，她满脑子都是：吭哧吭哧等到考上同所高中，你这是又又跳级了吗？？
顾枫晚站在话筒前，清冷的声音从音响中传了出来：“老师们，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顾枫晚，很荣幸站在这里......”
好正式啊。时浅意感叹道。
从她站着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见顾枫晚挺拔的后背。
以前那个总是低着头，说话有时吞吞吐吐的顾枫晚不见了，整个人大变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像是被泡进水里以后有女神从水中咕嘟咕嘟地冒出来，说你要的是这个可怜款顾枫晚还是这个精致款顾枫晚？时浅意咧开嘴笑哈哈地说都要都要，于是女神为了惩罚她把两个都收了回去，换了个高冷款顾枫晚出来。
“高冷款”顾枫晚突然回过头，冲时浅意伸出手。
时浅意不明所以，走上前，一把抱住顾枫晚。
怀中人似乎浑身一僵，那只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回应这个拥抱。
“......只要握手就可以了——没事没事，拥抱也很好。说不定时浅意同学也能沾沾顾学姐的喜气，来年也能保送A大！”主持人在一旁打圆场道。
斯哈，刚刚走神了没听见，看见顾枫晚顶着那张漂亮脸蛋伸出手就以为她又想要一个拥抱。
时浅意只觉得脚下都快能抠出三室一厅来了，小声催促道：“快，抱紧我！”
顾枫晚这才慢慢收紧手臂，回以拥抱。虽然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情不愿。
时浅意露出标准的八齿笑：“谢谢学姐。”
“......嗯。”
好吧，虽然有很多地方变得不大一样，就连原本很轻松就能抱的人时浅意现在得踮着脚才能抱到，这个“嗯”的感觉还是和以前一样。
日头太毒辣，开学典礼以校长轰一声倒下为结束，两人的拥抱也在那一瞬间触电般分开。
时浅意额头冒出黑线：就算是省钱也没必要用人肉做礼炮吧。
学生们簇拥着校医一起冲上讲台，时浅意跟在后面慢慢走了下去。后台乱成一片，她好不容易才找到顾枫晚，伸手拦住她：“等等。”
顾枫晚站定在那里，回过头，静静地看着时浅意。
时浅意摸了摸自己放在后台的书包，拿出一个草莓小蛋糕，递到顾枫晚面前。
顾枫晚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时表情有些茫然。
更像过去的她了。
时浅意突然有些想笑，她忍着笑说：“补上你生日那天没有给你买的。”
顾枫晚愣了愣，半晌才接过去：“谢谢。”
相顾无言。
许久，时浅意问道：“你什么时候确定保送的？”
顾枫晚：“上个礼拜。”
一般来说，保送名额都是给高三生的。只是顾枫晚参加的竞赛项目拿了国家级奖项，这才被A大提前录取。
“真好啊，”时浅意感叹道，“这样的话，你今年是不是能轻松一些了？”
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似乎和过去一样。
顾枫晚像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毕竟两人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并不算是愉快。
她再次陷入沉默。
时浅意早有预料，叹了口气说：“你真的是......”
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难道，你和我再也没有话说了吗？”
以前顾枫晚虽然总是沉默，但对时浅意的每一句话都会做出回应，不至于让时浅意觉得自己天天在热脸贴冷屁股。
她实在不擅长这个，如果顾枫晚一直这样的话，时浅意恐怕也没有办法一直单方面维护着两人之间的关系。
时浅意以为顾枫晚会选择摇头——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被冷落的准备，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既然顾枫晚已经打定主意不和自己说话，那自己也......也......
好吧，有点难。
她抬起头看着顾枫晚，心口莫名传来一阵刺痛。
很疼，但只有一下。
顾枫晚突然点了点头。
很轻的，不易觉察的，但也是十分肯定的。
“有。”顾枫晚说。
于是时浅意嘴角逐渐绽开笑容，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谁知道顾枫晚突然说：“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去往A市。”
时浅意愣住了：“什么？”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时浅意往前走了一步，侧过头，做出认真在听的模样。
“我要走了。”顾枫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也像是没有任何感情，“再见，时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