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枫晚背着书包,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走廊上。
按说这个时间她应该在教室上课,但因为申请了提前去A大学习,自然也就不用再听今天的课程。
她下到一楼,却没有立刻往学校外走,而是拐了个弯,走进一楼楼梯和地板缝隙的夹角中。
顾枫晚靠着冰凉的墙壁,慢慢坐在地上。
她从包里摸出那个草莓蛋糕,看得出时浅意把它保管得很小心,草莓端端正正地躺在奶油正上方的地方,绿油油的叶子像是在对顾枫晚招手。
顾枫晚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叉起草莓,轻轻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爆炸开来,顾枫晚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蛋糕。
虽说她原本也不嗜甜,但确实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蛋糕。顾枫晚忍不住吃得更快,却一口比一口要小。
最后蛋糕实在小到没有办法再分开的地步,她只好一口气吃了下去,有些不知足地舔了舔唇边的奶油。
嘴里还在回味着甜丝丝的蛋糕,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未知号码:赶紧把我爸妈的遗产都吐出来!
看着收到的消息,她原本微微勾起的唇角不自觉垂了下去。
未知号码:我告诉你,别以为自己能一直躲着我。
未知号码:只要你一天在我的户口本上,我就一天能找到警/察把你逮回来!
这样的说话口气,想也不用想都知道是谁。顾枫晚抿了抿唇,缓缓打字。
枫:你有为他们的离开感到一丝难过吗?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就在上个礼拜,顾枫晚才接到自己顺利保送A大的好消息。她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找谁分享,便想起了自己的外公外婆。
她一直没有两位老人的联系方式,就等着工作稳定后有能力帮助他们。多方打听,辗转了很多亲戚才拿到外婆的联系方式。
中途顾枫晚甚至还被骗了钱,虽然后来骗子又把钱还了回来,但还是给顾枫晚敲响了警钟。
对面显示着“正在输入中”,不过眨眼的功夫,消息爆炸般一条接一条传了过来,充斥着许多难听的字眼。
顾枫晚叹了口气,合上手机,背着包向学校外走去。
然而才出校门,她的脚步忽的凝滞在原地。
“好久不见。”
穿着精致的女人抱着手臂,眼底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她强打精神,做出讥讽的表情。
是顾枫晚的亲妈。
“你......”这一瞬间,顾枫晚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骨子里对女人的恐惧让她的大脑叫嚣着想要逃跑,身体却像是被控制一般死死停在原地。
女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说:“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学校里吗?你大伯说的果然没错,现在你是出息了,想走,想要丢下我们一家。”
她的眼神中带着疯狂的意味,眼底布满红血丝,尖叫着吼道:“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我离不开这里,你也别想走!”
“凭什么?”顾枫晚厉声问道,“是你自己选择了自己的人生,凭什么要把我也拉进泥里?!”
她猛地一扬手:“别碰我!”
女人错愕地看着自己被甩开的那只手,难以置信道:“不可能......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告诉你,你——”
“别总是,用这么自大的口气对我说话。”顾枫晚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或许与她而言,陌生人兴许还对她要好一些。至少随便来个路边经过的陌生人,是没有办法梗着脖子对周围人说要拿她去换彩礼的。
女人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起来,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回到那副冷静的模样。
这个时候的她与面无表情的顾枫晚有七成相似,一样精致的面容,只是一个心里住着向上的种,一个住着铺天盖地的雨。
她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像是恍然大悟般说:“我知道了。”
“你啊,一定是从我爸妈那里拿了不少钱,才觉得自己现在有资本这样和我说话。那些钱本来就是留给我的,你不过是沾了我的光——赶紧还给我!”
顾枫晚倍觉莫名其妙:“说了多少次,他们的钱我一分也没见着。”
“现在说这些,谁信啊!”女人一把躲过顾枫晚的书包,拉扯之间,书包的拉链被撕扯开来,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地上。
她指着一小捆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说:“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骗我,知不知道我老公现在正缺一大笔钱?”
顾枫晚冲上去挡住她的视线:“他能缺什么钱?能缺什么钱??他只要这辈子别继续赌下去,有你供着他能缺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钱,你别动。”
这些是顾枫晚攒了很久的车票钱,以及一个月的生活费。她听说过A市的高消费,也是攒了很久的钱才觉得差不多了,这才申请的提前学习。
女人嗤笑道:“你的钱?你人都是我生的,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么。”
旁边已经有不少人看了过来,中午有一段长午休时间,不少家住得近的同学会回家吃饭。顾枫晚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她愣了一会儿,才说:“你先......先回去。”
女人看出她的意图,顿时仰头笑了起来,大声嚷嚷道:“我告诉你们!顾枫晚她才不是什么好货色,你们那些老师都蠢得要死,看不出她就是个冷血无情、唯利是图的东西吗?这样的学生你们也敢收进学校?嗯?”
周围却无一人应答,同学们只静静地盯着女人。
她被这么多双眼睛盯得有些发毛,赶紧把钱先捞起来:“就这么点?他们给你的肯定不止这么多,赶紧都拿出来。不然小心我闹到你大学去,有这样的亲妈,我就不信人家学校还肯收你......”
女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的字一个比一个恶毒:“就算他们真的收你,我就天天去闹。以后你毕业,我去你工作单位闹,你这辈子别想摆脱我们一家。”
顾枫晚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开,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倒流。
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保持这么大的恶意?
她有心想问母亲,可实在无力。
因为结局是既定的,问再多也无法改变,顾枫晚已经选择了接受,因而也不再寻求原因。
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你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母亲啊。”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顾枫晚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从人群中走出的时浅意,原本古井无波的表情莫名染上几分无措与悲伤。
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这种时候?
明明我也想过要变得强大起来,也想试图改变一些什么,为什么结果都是我在等你来拯救?
绝望如惊涛骇浪般淹没了顾枫晚,她茫然地站在那里,周遭一切声音逐渐离她远去,甚至连女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书包被时浅意递到她面前,上面那个鞋印也被拍去,只留下浅浅的印子。
“给你。”时浅意伸出手,语气平淡。
顾枫晚微微垂眸看向她,急切地想从她的眼里看到自己,却发现时浅意把头别开了。她愣愣地伸出手接过书包,像个石柱一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只盯着时浅意的侧脸。
应该说些什么的。
顾枫晚知道,可她实在很难说出口。
良久,她艰难地说:“你......”
时浅意慢慢回过头,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去吧。”
顾枫晚愣了愣,旋即不知所措道:“什么?”
时浅意:“去你想去的地方。”
“无论如何,一定要走下去。”
“再见,顾枫晚。”
说完她朝顾枫晚走了过来,顾枫晚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临别的拥抱,匆忙地想要张开手。
然而时浅意只是与她擦肩,甚至没有回头。
顾枫晚在原地站了会儿,最后背上书包,浑浑噩噩地走到车站。
她在包里翻找了很久,发现身份证虽然还在,钱却一分也没有了。
窗口的工作人员投来谴责的目光,示意她往边上站一站,不要妨碍排队的人。
顾枫晚只好抓着包走到墙角蹲了下来,心底一片悲凉。那一瞬间她真的很希望母亲说的是真的,外公外婆的遗产真的给了自己,那她也不用在这里和几个钢镚大眼瞪小眼。
她抱着书包坐在地上,把头深深埋进臂弯。
手机也宣布没电,漆黑的屏幕怎么也打不开。
该怎么办?
如果今天没有办法到的话,不,或者说如果身上没有钱,她又把镇上租的房子退了,光是用脚走的话,她可能得走到开学才能到A市。
忽然,一个木制的圆形扣子从书包拉链边缘挂了出来。
她记得那是自己随手拿来挂在钥匙上的挂件,之前被那老头乐撞到的时候,挂件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想到这个,顾枫晚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她颤抖着手慢慢拉过挂件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挂在了一个牛皮纸包着的信封上。
而这样东西,原本并不在她的书包里。
顾枫晚几乎要呼吸不上来,她粗喘着气,好不容易才让自己那颗疯狂跳动的心逐渐冷静下来。
她慢慢打开牛皮纸,里面装着几张表情肃穆的毛爷爷,零零散散大概有几百块钱。
最底下压着一张很薄的纸,上面用水性笔画了一只小仓鼠在拥抱一片枫叶。
顾枫晚的眼泪瞬间浸满眼眶,她哭得泣不成声,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出来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