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似水般流淌,春衣换成了秋衣。
殷箫照常早起在院子里练剑。
如今他倒是不用去学堂了,因而只要待在宗内的日子里,练完剑后的他便会去叫师尊起床。
容予若是不起,殷箫便一直靠在床边看着他,在目光的灼热攻击下,容予生无可恋地拉下被子。
他睁开眼,目光幽怨的看着殷箫:“你想做什么?”
殷箫轻声解释:“师尊,已经巳时三刻了,真的不能再睡了。”
容予对于这话早已免疫,他缓缓阖眼,一副又要睡过去的样子。
殷箫迅速将手中的杯子递到他唇边,容予下意识张嘴,冰凉的水流争先恐后进入口中,冻得他精神一振,立刻趴到床头吐掉。
殷箫不慌不忙掏出帕子,待他直起身时又细细为他擦去嘴边的水渍。
容予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每日都是这个时辰,还变着花样儿来整我。”
他瘫在床头,发出灵魂一问:“你不累吗?”
殷箫笑着朝他摇头,“我乐此不疲。”
容予认命般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梳洗一番后便去了后方的长廊。
如今的他就是个闲散的废人,天天躺在软椅上看看风景,喝点儿小酒,生活好不惬意。
容予感受到师兄的召唤,从一侧捞起玉牌:“大师兄?”
辛夷应了一声,道:“你师姐这几日回人族了,初级的御风术无人教,你让你小徒弟去代课一段时间。”
容予从椅子上坐直身子,“师姐去人族做什么?”
辛夷:“人族出事了。在她回来之前,你不准找她,不准出宗。”
“……好。”
辛夷的语气里是少有的正经,容予不敢反驳。
殷箫此刻正撑着脑袋望向他。在容予放下玉牌的同时顺势递过去了一杯酒。
容予瞥了他一眼:“方才都听见了?”
殷箫眨眨眼,“知道了,我会去的。”
容予笑了笑,有些欣慰:“如今你也能独当一面了。”
“都是师尊教得好。”殷箫看着他细细品尝着杯中酒,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
另一边。
辛夷正摩挲着手中的玉牌沉思。人族南方的起义军高歌猛进,势如破竹,将有熊军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眼见着星盘夜上代表轩辕王室的星宿日渐暗淡,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妹走入险境却不能做丝毫阻拦。
辛夷眉头紧锁,眉宇间隐隐有了“川”的痕迹。
……
“阿箫师兄,常绛师尊去哪儿啦?”
“回家去了。”
“那她回来后还会来教导我们吗?”
“放心吧,会的。”
殷箫代课时倒是把他师尊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在一众年轻弟子面前树立了一个温柔好师兄的形象。
每每下课后,殷箫总会收到各色各样的小纸封或是小玩意儿,不过他从不带回去,只在训练场边放了个箱子,任人拿取。
殷箫将佩剑入鞘,“好了各位,今日的课便到这儿了。”
“阿箫师兄再见!”
殷箫朝她们笑笑,温声道:“再见,快回去吧。”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逐渐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师尊?”殷箫回到苍梧居时前院并无人,于是便习惯走向了后方的长廊,然而找了一圈儿后竟也不见人影。
他回到前院坐下,指尖无意识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思虑着什么。
“回来了?”
殷箫闻声望去,容予正好走近苍梧居的大门。
“师尊去哪儿了?”殷箫笑问道。
“去你二师叔那儿了,不过他没在,听说是采药去了。”
容予看了看他,又道:“你为何在这儿?”
殷箫沉默一息,有些欲言又止。
“说吧,无妨。”容予看出了他的纠结。
殷箫抿了抿唇,“师尊,弟子想出去一趟,许是一月……两月之内必回。”
容予不禁疑惑:“什么任务需要做这么久?”
殷箫:“我想寻一人。”
容予挑眉,唇角挂着淡笑:“阿箫长大了,有心事了,去见心仪的小青梅?那日后可要带回来给为师看看。”
殷箫连忙辩解:“哪儿有的事,师尊别取笑我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出去走走,或许能记起来更多事。
“绝不会有的。”他认真补充道。
容予眼角染上笑意:“想去就去吧。”
“好,那师尊保重,弟子不日便回。”虽是这么说着,却一点儿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不舍是在所难免的。然而他知自己的路还有很长,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待在师尊身边。还不如趁早成长起来,等到能与师尊并肩而立时,他便永远不会离开了。
容予想了想,道:“听说你喜欢……抱一抱?”
殷箫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亮晶晶的看向他,直接上前一步溺进花香。
在这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容予的衣衫也穿的单薄。殷箫看着眼前修长的玉颈不禁眸光微暗,想着若是碰上去会是什么感觉。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做了。
他将头轻轻搭在了容予的肩上。
容予安抚般捏了捏他的后颈,“好了,快走吧,天黑路滑。”
“好。” 殷箫先是用脸颊轻碰他的脖颈,随后偏头落下一吻。
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心口陡然一紧,连忙从怀抱中退了出去。
他不敢看师尊,毕竟若是师尊问起来,他根本不知作何解释,于是简单告了句别后便匆匆地走了。
容予目送着他离开,待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时才收回目光。
“小没良心的。”
他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颈侧,随后哼着小曲儿朝着后方的长廊走去。
……
一日后,人族。
轩辕云珊已经回到人族许久,然而并未回过王宫一次。
南方的起义军高举“匡扶炎黄”的旗号一路向北,声名大盛,甚至有城不战而降,直接开门恭迎大军入城。轩辕云珊与几名将领一同坐镇军中,此时营内气氛严肃。
“报——”
副将大步跨入营帐,“禀公主,将军。探子来报,叛军已攻破宁春城,正朝王城而来!”
将军眉头紧锁,沉声问道:“一记商行呢?也叛变了?”
那副将迟疑一瞬,道:“一记府上了无人烟,早已……人去楼空。”
“叛徒!”将军猛地一拍桌面,然而由于力道过大,桌上的文书与茶盏都被震落到了地上。
轩辕云珊面容冷静:“如今多说无益,只要王城一日不破,轩辕王室就一日不绝。尔等定要守好这至关重要的一关。王城,本公主一人足矣。”
“可是公主……”
轩辕云珊打断他的话:“这是旨令。”
“臣等誓死效忠轩辕!”几人不再犹豫,一同退出了营帐。
有熊王都位置偏北,冬天往往比南方来的要早上许多。
轩辕云珊立于城墙之上,城下只有几十名士兵在轮班巡逻,其余的则都去了前线。
北风吹乱发丝,让衣袖翻飞。
她身后是万家灯火,明明距冬至还早,然而有几户人家的窗前却早已飘起了彩带,不知是去年还是今夕。
只觉袖中震了一下,她将玉牌取出。
“师姐最近还好吗?”
“好啊。”轩辕云珊温和的声音通过玉牌传来。
她抬起手,指尖触碰上晶莹的雪花:“小师弟,我这儿下雪了。”
人族往往在十一月底才会下雪,然而现在十一月初便下雪了,倒也算是十年难得一遇的奇事。
容予没心思管老天下不下雪,说话的语速略显急促。
“师姐你怎么还不回来?出什么事了吗?大师兄不让我找你,我准备悄悄过来。”
他原以为师姐去几日便会回来,然而一月过去了,师姐依旧没回宗。
今日去缠了大师兄许久,辛夷才稍稍给他透露了一点——人族危。闻及此,他心头有些发慌,于是连忙拿出玉牌同师姐联系。
轩辕云珊安慰道:“师姐没事,师姐过几天就回来了,别担心。师兄不让你掺和进来也是对的,毕竟是人族内事。”
“可师姐早与那轩辕王断了关系!”
“我毕竟是人族,我族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轩辕云珊的声音依旧温柔,然而若是细听,便能听出其中暗含的悲伤。
“可他们不值得。”
“不讲值得,这是我的使命。”
容予急了,“狗屁的使命!没有人一出生就被规定了一定要去完成什么,师姐你不必如此!”
轩辕云珊温声安抚他,“小九冷静,阿予冷静一点好吗?”
她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倘若不为,我将无颜面见我的父王母后。即便是死了,那也定是带着愧疚而死的。”
容予沉默一息,他知道,人族将伦理纲常看得太重,若想三言两语就想将她的思想转变的话,简直难于登天。
容予压下心中的烦躁,“我能帮师姐做些什么吗?”
“师姐不需要你做什么,这些事不会影响到你,安心待在宗内就好。”轩辕云珊道。
“……好,那师姐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山茶花又开了,该酿酒了。”
轩辕云珊应了一声,随后便结束了对话。
她望向空中细碎的雪花,北风吹得它们漫天飞,会落到哪儿呢?会在空中便散了吗?她不禁感到迷茫,父王,女儿真的能护住轩辕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