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山枫叶红透时，安之在老宅门前铺满银杏，新剪的齐肩卷发被晨光氤氲。她将青瓷盏搁在竹案上，茶汤热气漫过月白色旗袍，襟前珍珠胸针泛着温润的光。

“林教授，您看这样行吗？”邱天阳捧着刚粘好的陶片，狼尾辫轻轻晃动。如今他改束道士髻，眉目更显清俊。

若素转过身，卡其色工装裤裹着长腿，马丁靴叩地清脆。她随手把铅笔别在耳后，银链坠子扫过锁骨——与安之同款的连理星。

“胎壁弧度要再收三分。”她轻点陶片缺口，腕间机械表折射冷光，“北魏陶俑的肩线比现代人更陡。”

安之端着茶盘走近，见邱天阳的狼尾辫扫过若素腕表。她不着痕迹地将青瓷盏放在工作台边缘，手指掠过后腰时轻轻一按——这是她们的提醒。

“歇会儿吧。”安之的声音如浸蜜桂花，“天阳尝尝新制的枫露茶。”

男孩局促地擦手，却见若素已自然接过茶盏。她仰头饮茶时喉结微动，这个动作让邱天阳看呆了一瞬。直到安之轻笑，他才慌忙低头饮茶，烫得直吐舌头。

“慢点喝。”安之递过帕子，眼角余光瞥见若素唇边不易察觉的笑意。

邱天阳擦着嘴角，眼神闪烁：“顾教授，那个……关于栖霞寺的事，我还是很抱歉。”

“都过去了。”安之微微摇头，“你的考古天赋不该浪费。”

若素从书架抽出一本图册：“说起来，你那天提的问题倒有启发。经幢纹饰确实与三星堆金杖有相似之处，或许可作为毕业论文选题。”

男孩眼睛一亮，却又犹豫：“我怕……给您们添麻烦。”

“专注学术，无需顾虑。”若素递给他图册，指尖点向一幅拓片，“这种放射状纹路，或许是古代宇宙观的表征。”

午后斜阳穿过气窗，在青铜器上投下菱格光影。安之校对拓片时，若素已将羊毛毯裹住她双肩。

“秋风入骨。”若素的声音贴着耳畔，手指揉开她微蹙的眉间，“这批楚简我来校对吧？”

安之仰头望进她琥珀色的眸子，故意将狼毫笔横咬唇间：“林教授要抢我课题？”

话未说完，笔杆已被抽走。若素俯身，狼尾发梢扫过安之侧脸：“我在抢人。”

邱天阳抱着陶俑僵在门口，满脸通红。若素揽过安之，指尖在她后腰画圈，直到男孩落荒而逃。

“你又吓唬他。”安之掐了掐她手臂。

若素却笑着凑近她耳边：“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对。”

“吃醋了？”

“提醒一下而已。”

安之捏起一片拓片：“这枚'鸾'字的笔画顺序很奇怪，像是后加的。”

若素接过拓片，两人肩贴肩研究起来，秋阳为她们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傍晚，林晓晓带着三生巷特制的栗子糕来访。

“我去煮茶。”安之取下围裙挂在厨房门后，扬声问道，“晓晓，文创店的沉香木佛珠卖得怎样？”

“供不应求！”林晓晓边把糕点摆盘边道，“特别是那个投诉的中年男人，事后居然又来买了十串！”

若素拿过糕点盘：“想必是良心发现。”

“良心？”林晓晓噗嗤一笑，“他被记者拍到后，微博粉丝涨了三千，现在自称'文物爱好者'四处直播寺庙。”

安之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这倒是意外收获，让更多人关注文物保护。”

三人围坐矮桌，林晓晓嚼着栗子糕突然问道：“对了，你们觉得邱天阳这孩子怎么样？”

“转到考古系后很认真，”若素添了茶，“怎么突然问起他？”

林晓晓挑眉：“我看他对你们，特别是对顾教授，有点过分热情。”

“他是个好学生。”安之淡然一笑，茶汤映出她清澈的双眸。

“你看，”林晓晓耸肩，“我就说你们太迟钝。那孩子每次见到顾教授，眼睛都在放光。”

若素手中的茶杯停在半空：“他还是个孩子。”

“二十岁的'孩子'，”林晓晓狡黠地眨眼，“记得当年某人也曾是师生恋。”

安之放下茶盏，耳根微红：“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和若素……”安之看向窗外的落日，“是注定的缘分。”

暮色中，两人沿秦淮河散步。安之裹着妃色披肩，若素单手插兜，另只手虚护在她腰后。卖绒花的阿婆笑道：“小两口真登对。”

若素买下并蒂莲绒花，别在安之鬓边。流苏扫过珍珠耳坠，与河面灯影融成碎金。

“马教授的申诉被驳回了。”若素忽然开口，指尖拂去安之肩头落叶，“校委会认为我们符合师德规范。”

安之驻足望向画舫，琉璃灯在她眸中映出星子：“那天你驳斥诋毁时，让我想起星空学堂的初遇。”

若素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至耳后，金属尾戒擦过耳垂：“当年你抱着《楚辞》残卷找我时，睫毛还沾着哭后的水汽。”

“那时觉得你像棵雪松。”安之笑着戳她胸口，“又冷又硬。”

“现在呢？”

“现在是……”安之踮脚，唇瓣轻擦她耳钉，“会融化的雪松。”

河风裹着桂花香掠过，惊起白鹭。若素揽她入怀，下颔抵着发顶。

“想过回安徽老家看看吗？”安之突然问道。

若素微怔：“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看到你书桌上的家书。”安之抬头，“你母亲手术后，总该回去看看。”

若素沉默片刻：“家里人还不能完全接受我们。”

“那就让我陪你回去，”安之握住她的手，“做你的朋友。总比不回去强。”

“安之……”

“佛家讲究随缘，不是吗？”安之笑意浅浅，“给彼此一个机会。”

若素欲言又止，目光在安之脸上流连。夜色渐深，河畔灯笼次第亮起，为两人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好，”若素终于点头，“寒假一起回去。”

“林教授！顾教授！”远处传来邱天阳的喊声，“永初三年简牍扫描出隐藏字迹了！”

相视一笑间，十指交扣。老城墙根下，两双皮鞋与绣花鞋并行的影子渐渐拉长，融进金陵城的万家灯火。

“跑这么急，什么字迹这么重要？”安之挑眉。

邱天阳喘着气，兴奋地举起平板：“简牍背面的墨迹，扫描仪显示有'永结同心'四个字！”

若素和安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怎么了？”邱天阳疑惑地看着两位教授。

“没什么，”若素接过平板，眼中盈满笑意，“只是很巧合。”

“巧合？”

安之拢了拢披肩，与若素肩靠肩站在金陵古城墙下：“知道吗，天阳？有些事，跨越千年也能相遇。就如同……有些人。”

皓月初升，洒下银辉。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唯有那句“永结同心”，似乎穿越古今，在秦淮河畔激起微微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