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马路上驶过寥若晨星的几辆小轿车,飞驰的车轮溅起水花,在空中卷出一个漂亮的高度后扑坠地面。
偶尔停靠的到站的公交车传出“吱咣”的气垫门开合声。滂沱的大雨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终于收敛,细腻地吐出沙沙雨丝。
沈竹沥单手搭上桑枝的书包袋,手指微微一勾就把她肩上的书包摘了下来,头向路边那辆酷如闪电的银灰色重机车一歪,“上车。”
说完以后他提步就走,仿佛旁边抵着广告牌哀嚎的老头是空气。
老头见他要走,攻击对象再次发生转移,用他嚎了半天据说已经“骨头都碎掉了”的手死死抓住沈竹沥的手腕。
“打了人就要走啊,你得带我到医院去看。”
“我要验伤,我要全面检查。”
“你得陪我精神损失。”
老头一边说一边还抬着抬着胳膊胡乱虚指,“这里都有摄像头的,是你把我打骨折的,你赖不了。”
桑枝越听越上火气,抓着老头的手往下扯,“你也太会碰瓷了,他刚来你讹他干什么。”
沈竹沥刚准备甩开那老头,视线里冷不丁多出一条细白的小胳膊,跟老头沟壑纵横肥大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只手皮肤白皙,手如柔荑,手指纤长,细细的腕骨纤细柔弱,好像一个不大的力气就能让这只细致滑嫩的手受伤。
他索性动作一顿,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不动声色。
只见桑枝抓着那老头的手猛地向下一扯,一个巧妙地借力使力就把他的大肥手从沈竹沥手腕上拉下来。
不出意外老头又是一声破喉嘶叫,但是桑枝知道她刚才那一下用的是巧劲,他疼个屁。
沈竹沥目光全程追着桑枝,直到看到那只白莲藕似的小手,动作敏捷地轻松破局,他眼尾微微一收,唇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老头还在撒赖放泼,强得硬碰不成他又转头欺负若的,眼瞅着因为刚才的拉扯,装两只小奶猫的纸盒子现在已经完全暴露在他面前,他目光中露出恶棍的凶残。
电光闪石之间,桑枝读出他眼里作恶的端倪,压嗓低呼。
他们站的位置,她抢不过他,如果被抓到那两个小家伙,只需要微一用力,掐死两个脆弱的生命易如反掌。
沈竹沥虽然不知道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但是对桑枝瞬息闪出的惊惧之色却尽收眼底。
没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只是眼睛睁合的功夫,纸盒就稳稳地被沈竹沥抱在怀里。
同一时间,他侧膝抵着老头的胳膊向上一顶,耐心已经耗到尽头。
老头被他这个动作直接掀翻在地,双手撑着地面,脑袋发蒙,想不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明明纸盒子离他最近,从里面抓两只小奶猫再掐死的画面就近在眼前,他搞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狼狈摔地的人会是自己。
没再等他想明白,冷冽阴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要么滚,要么我帮你。”
老头抬头,正怼上一双煞寒的眼睛。说话的人明明唇角还带着笑,但是凌厉眉分之下眼底那股冰冷薄凉让人周身发寒。
老头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摔得,双手堪堪撑地,竟愣在当场一动不动。
沈竹沥声线低哑,还带这点若有若无的笑音开始倒计时,“3、2、……”
计时数到2的时候,桑枝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上一秒还瘫在地上半死不活,连她都怀疑是不是刚才沈竹沥抵膝盖那一下子下手真的重了。结果下一秒,在沈竹沥1字音抵在舌尖将出未出之前,老头四脚并用动作麻利地爬起来,胡乱拾起一并栽在地上的布袋子,也不等他的公交车了,毫不耽搁地闪电逃亡。人很快向被风吹散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不是此刻耳边又响起两声嗲酥的奶叫,桑枝都要怀疑是不是她这一晚上接连遇事,生出了幻觉。
沈竹沥扒开箱盖,往里面一看,两个毛茸茸的脑袋正也伸出来向外瞅,碰上他目光吓坏了似的,立刻瑟瑟回缩。
“哎呦你吓到他了。”桑枝边说边柔声从他手里接过纸箱。
那个箱子抱在沈竹沥怀里微不足道,跑到桑枝那边就像一个大山,她窄薄的肩在宽厚的纸盒映衬之下显得更加纤弱。
桑枝没办法像他一样单手就能支住纸箱,只好把纸箱重新放回地上,蹲下来伸出手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
嘴上还温柔地哄着,“不害怕,不害怕了。”
它们两个这会儿吃饱了,睁着圆圆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在被摸过小头之后发出满足愉快的喵叫。
沈竹沥看她像哄小孩似的哄小猫有点好笑,也不打扰她。他现在站着从头顶看桑枝,自己也小小的一团,也像一只小猫咪。
鹅黄色的路灯斜照在她身上,女孩乌黑的发丝在光下发亮,头顶的发旋看起来软软的。偶尔吹过的微风带起发丝根根飘动,她漂亮得像夜空下的小精灵。
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情绪悄然升起,像被狗尾巴草蓦地刷过,痒。
沈竹沥脑子不受控制地抬起了手,停在半空中桑枝头顶,对准她的发旋的位置,同她手上摸猫头的动作一并,轻轻地转了三下。
桑枝低着头并没发觉头顶的异样,无声地叹口气,发愁到底要拿这两个小家伙怎么办为好。
心下几个设想的结局挨个过了一遍,确定无法做到漠视,她咬了咬唇角再抬头的时候已然打定主意。
桑枝抬头的瞬间,沈竹沥倏然收回手,神色微微一凛很快恢复如常。
他单手踹回兜里,扬眉询问她有什么事。
桑枝缓缓站起来看着他,斟酌了一下措辞,问他,“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她声音很小,小猫似的。
额头的碎发打湿了大半,零散地黏在侧脸上,半张脸被昏黄的路灯照亮,眼睛里闪着期待的神情,任谁看了心都会软成一塌糊涂。
沈竹沥甚至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行。”
桑枝一愣,没想到他居然答应得这么快,“你都、你都不问我有什么事要求你吗?”
话刚出口就意识到答应得太快了,连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沈竹沥垂眸,看着地上的俩小只,避重就轻回她,“想让我帮你把这俩家伙带回去?”
桑枝眼里闪出惊喜,用力地点了两下头,“能吗?”
沈竹沥弯腰捞起地上的箱子,头一偏示意她跟上,轻飘飘撂下两个字,“废话。”
桑枝真没料到他会这么好说话,酝酿好的理由安稳地咽回肚子里。
颀长的背影在路灯下拉成一个长长的斜影,树影在风雨中摇曳跳舞,好像也在为两小只拍手庆祝。
沈竹沥单手端着纸盒子,另一只手掏出一个头盔,见她还愣在原地,远远地向她摆了两下,桑枝赶紧跟上去。
此刻暴雨转细,毛毛雨轻轻柔柔地拍在脸上,很舒服。
桑枝快步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头盔往头上一卡,熟练地系上带子。
帽子有点大,勉强能带上。
沈竹沥娴熟系头盔的样子,歪头笑,“有两下子。”
桑枝头盔系好扶正,抬头一笑,“小意思。”
扬起的鹅蛋脸巴掌大,她五官比例内敛不张扬,属于一眼看上去非常乖的那种类型。
只不过这种乖巧好像只是一记迷惑人的烟雾弹。
沈竹沥眼皮子一跳,侧开脸,先前那股又痒又挠心的感觉再次升起,这个地方继续这么呆下去要出事。
他长腿翻身一跨,稳稳踩上油门上,侧头喊她,“上车。”
桑枝也不磨蹭,重机车的高度和宽度对于普通女孩子都有点高,上车会有点吃力。但是对于桑枝却没那么艰难,她手抓着车尾,微一借力,小腿肚用力一蹬上了车。
沈竹沥勾唇看着她矫健的动作,笑,“你属什么的?”
桑枝没反应过来,老老实实报出属相,“鼠。”
听到这个答案,沈竹沥垂下眼,眼尾因为笑意眯成狭长的弧度,好像是真觉得好笑,忍到最后他侧过头压着嗓子笑了两下。
桑枝被他笑得迷惑,属鼠有那么好笑吗?
又不是她想属鼠的。
那是老祖宗把鼠列为十二生肖之首。
虽然鼠没有那么可爱,但是——
也没有那么好笑吧。
看沈竹沥肩背笑得一抽一抽地,桑枝都怕他笑出血泪。
“喂,”桑枝慢吞吞地喊他,“你够了。”
沈竹沥又笑了几声,半天才终于收笑。他脸上表情收拢,眼底却仍然笑意残留,黑漆漆的瞳仁在幽深的雨夜里闪着星光。
沈竹沥低头看着脚边纸盒里的两小只,一本正经地跟桑枝解释,“刚才看你动作那么敏捷,我以为你属猫。”
然后你下一句告诉我你属鼠。
能不笑吗?
桑枝品了一下前后的关联,的确挺好笑的,想想就原谅他吧,毕竟人家来接她,还帮她带猫呢。
见她没吱声,沈竹沥刚淡下去的笑意重新染回眼尾。
他把纸盒向腿中间拢了拢,确定两小只骑起来没什么问题,敞大的雨衣向后一甩,“披上。”
兜头一道黑影压下,夹着一股淡淡的木香。
沈竹沥用的雨披超级大,足够罩住后面的人。
见桑枝把头乖乖塞了进去,他右腿用力一蹬,随着一声“突突”耳鸣,炫酷的重机车一下子就飞出去老远的距离,很快驶入雨夜与车流汇合。
桑枝头耳罩在硕大的雨披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嘈杂。
没了风声,没了雨声。
静悄悄的世界。
只有扑通扑通——
重重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