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倒计时54天。
晚读时,按语文老师的要求看新闻周刊,这是班里学生最乐意不过的事情,早早就有一群人围在电脑前挑选今天该看哪段新闻,一群人有语文老师的授意,即使被老班瞧见也理直气壮。
邓朗张嘴想念叨几句,看了看,又默默走了。
语文老师的本意是让同学们多关注时事,说不定哪次就考到了,同学们欣然接受老师的好意并转头打开各种迷奇刑事案件,包括不限于暗夜杀人事件、兄弟争夺一女大打出手、情人意外失踪……
口味之奇葩,早已偏离老师预想。
“大家好,这里是新闻周刊,本期为大家带来一起十八岁不良少年杀人犯罪事件,究竟是为什么,让一位昔日的屠龙少年终成恶龙,让我们一起走进案件初始……”
主持人播报的声音落下,画面转换,整个大屏黑下来,许蓁看见自己和所有同学一样抬头注视的脸,反光下众人表情暴露无遗,旁观人的置身事外,眼里闪烁着的是猎奇的兴味盎然。
屏幕忽然亮起,脸被打了马赛克的少年坐于正中间,双手双脚被拷在座椅上,只有他一个人,被屏幕外一双双眼睛注视。
少年姓余,农村贫苦家庭,父母双亡,从小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能撑起一个家也是奶奶力所能及仅能做到的事情,自然会疏于对孙子的管教,孙子染上恶习,性情暴戾,被学校退学后成日跟着社会混混游手好闲,打架斗殴。
直到后来,失手杀人,罪行恶劣,他成了主犯。
采访记者问他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姓余的少年始终低垂着头,手铐划出一道冷漠的银光,过了很久很久后,他只说对不起他的奶奶。
案件的最后,是老人独坐在家门槛的背影,身后是破旧的土房,身前是收割后一片枯黄的稻田,丰收的季节过了,她要独自一人度过寒冷的凛冬了。
新闻结束,再次响起的是班里的窃窃私语。
“哇,你看,他长的就有一副杀人犯的样子。”
“从小不学好,打架逃课,能到最后犯罪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以后在学校看见这种人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十八岁呢,刚成年就被判了死刑,也太可惜了,真不明白他干嘛要这么做?”
……
少年的结局算不上冤枉,罪有应得,法官的一锤定音,他被判处死刑。
算算日子,这是被翻出来的三年前的案件,少年早已不在人世,所有的罪恶都一笔勾销随时间散去了。
许蓁并没有多少对犯罪少年的唏嘘,她只是想起了另一个人,和这个少年的处境何其相似,犯罪少年的结局是不是另一个人将要步的后尘,她不知道,她看不见未来轨迹。
“许蓁。”
思绪回笼,许蓁侧过脸:“……怎么了?”
季斐礼目光仍停留在屏幕的新闻标题旁不良少年的身影:“你觉得,这个结局如何? ”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许蓁认真思考后作答:“很烂,我不喜欢,但这个结局是他选的,我无从反对。”
“是吗?”季斐礼一双眼似笑非笑,“你可以看着他越来越堕落,失去朋友亲人、失去自我、失去一切,生不如死,然后自取灭亡,从开始到结束都绝不插手么?”
许蓁说:“我们是陌生人。”
“如若不是呢?”
沉默了好一会儿,许蓁眸里泛起冷淡的光,反问道:“你想问谁?”
季斐礼反而不说了,笑着摇了下头:“没,随便聊聊罢了,是谁不必在意,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包括是我。”
“你?”许蓁觉得可笑,不相信,“季大少爷,你的大好前程就摆在你面前,甚至是动动手指就能得到的东西,干嘛要做出这样背道而驰的选择,没人会这样选,除非疯了。”
“对啊,除非疯了。”季斐礼的眸里盈满温柔宁静的神色,打开的窗户吹来一阵风,吹的那些情绪晃动荡漾,他望了遥远的天空一眼,明明是晴空万里。
傍晚下起一阵小雨,乌云遮盖了白日的晴空。
雨声淅淅沥沥,到了上晚课的时间,竟越下越大,雨水飘进窗户打湿了许蓁的书,许蓁起身去关窗,窗外的世界大雾遮掩,雨滴磅礴错落地砸在地面,造成一种教学楼是世界唯一孤岛的错觉。
下课后,一把把五颜六色的伞从教学楼飘进大雾与暴雨里。
脚下急促流动的水流恰好没过鞋领,许蓁小心翼翼撑着伞,又要低头看路,又要护着书,不免被雨打湿了衣服。
刚进宿舍就听见舍友抱怨雨太大的声音,湿了裤脚,鞋子也进了水,回来要抱着盆子洗衣服,对于每天备考累得半死不活的高三生来说根本就是雪上加霜。
许蓁把换下的衣服泡进盆子里,边挨着水池清洗,边安慰室友。
室友庄遥遥是个家里万千宠爱长大的小女生,从不碰家务,连住读也是她自告奋勇的,比许蓁只早半学期来到宿舍,现在她有点后悔得想哭鼻子。
女孩挤着裤子的水,说话的嗓音里带着委屈哭腔:“许蓁,这水怎么挤不干啊,我没力气了呜呜……”
“没关系的,我帮你。”许蓁放下手中衣服,决定先帮庄遥遥。
两人一人拉着一边往反方向拧,其中大部分都是许蓁在用力,挤出的水哗哗掉进水池里,可见庄遥遥之前大半天的挤水效果微乎其微。
一看室友就是个不擅长干家务活的女孩,好不容易拧干水,晾个裤子也是十分费力,许蓁叹了口气,帮人帮到底,拿过晾衣架,帮她把裤子褶皱拍散,两角撑住衣杆,轻轻松松挂了上去。
动作干脆利落。
许蓁还未放下手,便猝不及防收获一个拥抱:“呜呜呜谢谢许蓁,你真是个天使,怎么那么棒!”
这些都是许蓁习以为常的事情,没想到还会有被夸奖的一日。
许蓁迟疑地放下晾衣杆,稍稍拍了下女孩的背,声音也轻:“小事情而已,不客气。”
因为这番小插曲,许蓁的动作比别人慢了些许,回到床位时,其他人都在闷头干别的事情,而许蓁床上的小桌子摆了几包小熊饼干。
她诧异地抬头望了望,对角上铺的庄遥遥用手对她比了个爱心,调皮地眨了下眼,这是谢礼。
许蓁抿起笑,眼眸弯弯,明媚又漂亮,也学着庄遥遥的手势回礼,庄遥遥看得目光都直愣了一下,忽然倒进被子里捂住脸。
啊啊啊啊踩狗屎运了,她怎么会有这么个神仙室友啊!
许蓁不清楚她的心理活动,疑惑以为她太困,可能要睡觉了吧。
宿舍随后熄了灯,许蓁上床干自己的事情,无非是继续刷没写完的试卷,当然,高三的作业是永远没有写完的一天。
许蓁只能力所能及,不让堆积的作业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许蓁再看一眼时间,已经十二点过了,宿舍大部分人都睡着了,只余她这里还有一点光亮。
许蓁熄了小灯,静静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漆黑的上方,丝毫没有睡意。
白天压制的思绪,在悄无声息的夜晚,又悄悄冒了出来。
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许蓁干脆起身,站在宿舍外的小阳台,夜里暴雨如注,吹来的风夹杂着水汽,冰冰凉凉地砸在脸上,许蓁不躲不避,不知道该让这场雨把她砸清醒些,还是该稀里糊涂睡个好觉。
吹够风,再继续下去就要感冒了,许蓁才回到宿舍。
经过某个床位时,她忽然听见一声她的名字。
许蓁回头,发现宿舍除了她,原来还有个人醒着:“班长,怎么还没睡觉呢?”
虽然看不太请,但许蓁能感觉到殷惜雯在无语地撇嘴:“我离阳台最近了,这么大的雨,怎么睡得着。”
说罢,她坐起来,抱着被子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半的床位:“你怎么也不睡?聊聊?”
思考了片刻,许蓁走过去,坐在殷惜雯床边,小声开玩笑道:“我以为班长不会让人随意靠近呢。”毕竟殷惜雯总是以一副冷漠毒舌、难以接近的模样示人。
殷惜雯满不在乎:“上来吧,我旁边的位置欢迎任何一个失意人,她们都坐过。”
失意人这个词让许蓁愣了下,她没再说话,坐在殷惜雯身边,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就像总在夜里聊少女心事的好朋友。
床位不够大,许蓁得弯着腿抱住膝盖,外面夜雨的声音足够遮盖两人的声音,还是她先问,有个问题困惑了她许久:“班长,高一那年……你为什么会挡在我面前呢?”
凭心而论,两人刚开学的关系不冷不淡,几乎没有交集,若她是殷惜雯,在那么混乱的场面下,是不会替另一个人出头的。
殷惜雯想想,说:“嗯……这么久的事,我都快忘记了,可能因为我是班长吧?维护班里同学不是理所应当的事么?”
殷惜雯觉得自己比较强一点,去保护弱小的同学是她天生来的一种本能,她应该这样做,且从不质疑。
怎么会忘记呢?
许蓁在黑暗中摸索,手碰到殷惜雯手肘上的一道小疤,光滑的皮肤上的凸起格外明显,疤就是被陶玉梅推倒后留下的。
“疼吗?”她问,当年给殷惜雯道了歉后,她主动疏离了班上所有的同学,更不敢多问殷惜雯一句,现在看来,何尝不是一种胆小的逃避行为呢。
“疼确实是疼,”殷惜雯大大方方道,把伤疤展示给许蓁看,“但这是一道嘉奖,看见这道疤,我觉得没人比我更适合当班长了,所以我每年都是百分百的支持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