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梁远是被阳光晃醒的。
他下意识伸手去捞枕边人,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床单。睁开眼,卧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字条,是沈星河工整的字迹,上面只有三个字:
【我走了】
莫梁远盯着那张字条看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
昨晚的疯狂还历历在目,沈星河在他身下颤抖的样子,咬着他肩膀时湿润的呼吸,还有最后精疲力尽蜷在他怀里的温度。
——以后应该再也感受不到了。
他翻身下床,星星摇着尾巴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小腿。
“就剩咱俩了。”莫梁远揉了揉狗脑袋,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沈星河居然还留了早餐,一碗皮蛋瘦肉粥和几个煎饺,用保鲜膜仔细封好,莫梁远把它们放进微波炉,盯着转盘发呆,两分钟“叮“的一声响起时,他差点跳起来。
煎饺还是温的,皮酥馅嫩,莫梁远机械地咀嚼着,突然尝到一丝血腥味——
他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口腔内壁。
“操。”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接下来的几天,莫梁远强迫自己回到正常的生活节奏。他给星星洗了澡,修好了漏水的屋顶,甚至接了几个新的摄影单子,沈星河像一片云,在他心头落下一场雨,就轻飘飘散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手机响起时心跳加速的感觉,还有深夜躺在床上,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像是一个无底洞,吞噬着他所有的理智。
沈星河离开后的第五天。
莫梁远在暗房冲洗照片,红光笼罩的空间里,相纸在显影液中渐渐浮现出轮廓,画面角落有个模糊的背影,很像沈星河,他盯着那个影子出神,直到影像过度显影变得发黑。
门铃突然响了。
“谁啊?”他擦着手走出来,看见邮递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莫梁远先生?挂号信,麻烦签收。”
信封很薄,落款是“海宁市卓远律师事务所”。
莫梁远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微微发抖地拆开封口。
里面是一份正式的律师函。
【致莫梁远先生:
本所受沈星河先生委托,就您涉嫌感情诈骗、非法侵占财物等事项郑重致函如下:
一、经查证,您于2023年5月至7月期间,以恋爱为名骗取沈星河先生信任,先后通过微信转账、代为保管等方式非法占有沈星河先生财产共计人民币287,652元……】
莫梁远读到这里,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快速翻到第二页,发现附有详细的转账记录截图,转账时间是昨天凌晨,有十几笔,全都是大额转账——这小子转完钱之后居然还删掉了短信!
最让他血液凝固的是最后一张光盘,标签上打印着“证据录音-2023.7.15”。
那是他们上床那天的日期。
莫梁远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信封,他冲进客厅,把光盘塞进那台老旧的DVD机,电视屏幕闪烁几下,随即传出清晰的喘息声和□□碰撞的声音——
“操...…轻点……”录音里,沈星河的声音带着哭腔。
“叫哥……”这是他自己,声音低哑得可怕。
“哥……莫梁远、别丢下我……”
莫梁远猛地关掉电视,胸口剧烈起伏。
他掏出手机,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拨通了沈星河的电话。
电话几乎立刻被接起,仿佛对方一直在等着这个来电。
“你他妈疯了吗?”莫梁远对着手机怒吼,“发这种律师函是什么意思?你转那么多钱给我干嘛!还有那个录音,你怎么能录这种东西?要是被别人听到你以后——”
沈星河的声音出奇地冷静,“如果你愿意和解,这段录音就不会流出去,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介意同你对簿公堂。”
莫梁远瞠目,过了半晌才喃喃道:“……你疯了!”
“疯了?“沈星河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莫梁远从未听过的歇斯底里,“没错,我确实疯了!从你第一次丢下我开始我就疯了!九年、我已经等了你九年!你告诉我我他妈到底还要等多久?!”
莫梁远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双腿无力地伸展开来,电话那头传来的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在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过了很久后他才艰难的找回声音:“星河,我......”
“三天”,沈星河打断他,声音突然变得冰冷,“我给你三天时间来找我,如果不来,我就把这些证据提交给律协和媒体……金牌律师被前男友诈骗,多好的新闻标题。”
“你——”
“嘀——”电话被挂断了。
莫梁远站在原地,手机还贴在耳边,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
莫梁远呆坐在地上,手机还贴在耳边,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窗外,天色渐暗,乌云压得很低,一场暴雨即将来临,第一滴雨水打在窗玻璃上时,他才如梦初醒般站起身。
莫梁远当晚就坐上了去海市的大巴。
夜班车上人很少,他蜷缩在最后一排,额头抵着冰冷的车窗,雨水拍打着玻璃,模糊了窗外的景色,就像他此刻混沌的思绪。
——你他妈到底还要我等多久!
沈星河带着哭腔的话回荡在耳边,振聋发聩。
他真是个胆小鬼,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敢面对,莫梁远心中充满某种难以名状的疼痛,就像有人把手伸进他的胸腔,捏住了那颗跳动的心脏。
他不能再让沈星河等了,他必须立刻马上赶到那个人身边,紧紧抱住他。
大巴在凌晨三点抵达海市,雨还在下,莫梁远没带伞,就这么淋着雨走向沈星河的公寓,他顺着记忆里的地址一路找到D栋,还没走到大门口,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沈星河就坐在门口的地上,抱着膝盖,头埋在膝盖上。他穿着那件莫梁远熟悉的灰色家居服,听到动静,他猛地抬头,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桃子。
“你……一直在这等?“莫梁远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沈星河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身体微微摇晃:“从挂电话就开始等”,他露出个虚弱的微笑,“还好我没赌错。”
雨水从莫梁远的发梢滴落,砸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他看见沈星河手腕内侧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划伤的。
“这是什么?”他一把抓住沈星河的手腕。
沈星河试图抽回手,但莫梁远握得更紧了。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那些伤痕显得格外刺眼。
“你挂电话的时候……我砸了杯子”,沈星河轻声说,“不小心划到的。”
莫梁远知道他在撒谎,那些伤痕太过整齐,根本不像是意外造成的,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为什么要这样做?寄律师函,录音……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沈星河仰头看着他,雨水和泪水在他脸上混成一片:“因为正常的方法没用”,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试过等你,试过找你,试过假装不在乎……但你总是逃开。”
莫梁远说不出话来。沈星河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
“我害怕。”最终,他艰难地挤出这三个字。
“怕什么?”
“怕……耽误你”,莫梁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布满了伤疤和老茧,“我没文化,还坐过牢,现在连体力活都干不了。你呢?你有大好的前途,可以找到比我好千倍万倍的人……”
沈星河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做了一个让莫梁远彻底崩溃的动作,他慢慢卷起左袖,露出手臂内侧的疤痕,都是新伤,还带着粉色的新肉。
“看到这些了吗?”沈星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指着那道伤痕,“你以为只有你在害怕?我怕得要死,怕你又一次消失,怕我再也找不到你。”
莫梁远的视线模糊了。他伸手去摸那些伤痕,手指颤抖得几乎碰不到皮肤。
“对不起……”他哽咽着,把沈星河拉进怀里,“对不起,星河……对不起……”
沈星河在他怀里发抖,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莫梁远能感觉到温热的泪水浸透了自己的衣襟。
“别再丢下我了……”沈星河的声音闷在他胸口,“求你……”
莫梁远收紧手臂,把脸埋进沈星河带着橙花香的发丝间:“不会了,我保证。”
这一刻,莫梁远感到某种长久以来压在他心头的重量终于卸下了,他不再需要假装坚强,不再需要独自承担一切,因为沈星河就在这里,用他固执的、疯狂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找回他。
“我爱你。”莫梁远在沈星河耳边轻声说,这三个字如此自然地从唇间滑出,仿佛他已经练习了千万遍。
沈星河抬头看他,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再说一遍。”
“我爱你,沈星河”,莫梁远吻去他脸上的泪水,“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沈星河笑了,那个笑容让莫梁远想起多年前沉水巷的夏天,想起他们一起分享的冰淇淋和院子里的星星。他踮起脚,吻上莫梁远的唇,这个吻带着雨水的清凉和泪水的咸涩,却比阳光还要温暖。
“我也是”,沈星河轻声说,“我一直都爱你。”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