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市中级法院第三审判庭的空调冷气嗡嗡作响,莫梁远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的角落,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硬木扶手。
他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影,落在原告席前那个挺拔的身影上,沈星河站在那里,像一柄出鞘的利剑,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带结紧得恰到好处,连发梢都透着凌厉的气息。
“根据《工伤保险条例》第十四条......”沈星河的声音清晰有力,在肃静的法庭里激起微妙的回响。
他修长的手指在投影幕布上划过,安全绳腐蚀痕迹的显微照片被放大到极致,那些狰狞的裂痕在强光下无所遁形:“这不是意外,是谋杀未遂!”
被告律师猛地拍案而起,厚重的实木桌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反对!原告律师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
“证据?”沈星河冷笑一声,嘴角扬起一个锋利的弧度。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支银色U盘,金属表面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这是涉事公司近三年来的安全事故记录,同样的'意外'发生了七次”,他的指尖轻轻敲击U盘,每一下都像敲在在场每个人的神经上。
他转身面对法官,侧脸在法庭顶灯下棱角分明,下颌线绷紧成一道决绝的弧线:“这不是巧合,是成本核算后的蓄意谋杀,每一条人命在他们眼里,都不过是资产负债表上的一个数字。”
莫梁远不自觉地前倾身体,掌心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这个沈星河太陌生了——西装笔挺,言辞锋利,像台精密的司法机器,每个动作都经过精确计算。
他恍惚想起多年前那个被欺负后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小傻子,眼眶泛红却倔强地咬着下唇的模样。
记忆与现实重叠又分离。
休庭的铃声突兀地响起,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出口。
最终判决完全采纳了沈星河的观点,五十万赔偿金,外加安全整改令。
法庭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刘永福的妻子哭着要下跪,被沈星河一把扶住,莫梁远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被人群包围的沈星河,他正弯腰倾听那位农妇哽咽的感谢,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柔和得不可思议。
莫梁远胸口泛起奇怪的酸胀感,像是有人在他心脏上系了根细线,轻轻拉扯。
走出法院时,五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沈星河正低头整理文件,突然有人从侧面冲过来,莫梁远条件反射地拽过他手腕,一个利落的转身将人牢牢护在身后。他的背部肌肉绷紧,肩胛骨在衬衫下隆起明显的弧度,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沈律师!谢谢您!”来人是刘永福的侄子,手里攥着一袋自家种的苹果,被莫梁远凶狠的眼神吓得倒退两步。
空气凝固了。
莫梁远能感觉到沈星河的呼吸喷在他后颈,温热又潮湿,频率比他记忆中要快,他僵硬地松开手,指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泛白,掌心里还残留着对方手腕的温度和脉搏的跳动。
“抱歉。”莫梁远干巴巴地说,他不敢回头,害怕看见沈星河此刻的表情。
工人家属千恩万谢地走了,留下两人站在法院高高的台阶上。
沈星河的白衬衫被莫梁远抓出了几道褶皱,袖口纽扣崩飞了一颗,露出纤细的手腕,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红痕,是莫梁远手指留下的印记。
梧桐树的影子横亘在两人之间,斑驳的光斑在沈星河脸上跳动,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指尖轻轻抚过那片泛红的皮肤。
“这样都不愿意承认吗?”沈星河轻声问,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夏日的蝉鸣淹没,“你喜欢我。”
莫梁远盯着地上摇曳的光影,想起海边旅馆那个带着咸涩海风的吻,想起沈星河睡在他床上时均匀的呼吸声,想起自己每次下意识的保护动作——
答案呼之欲出,却卡在喉咙里,像根拔不出来的刺,扎得他生疼。
沈星河等了很久,久到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之间的台阶上。
最终他点点头:“好。”
就一个字,然后他转身走下台阶,背影挺拔得像棵白杨,每一步都踏得稳稳当当,一次都没有回头。
莫梁远在原地站到夕阳西沉,法院门口的保安换了班,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
他的双腿已经僵硬得像两根木桩,却仍然固执地站在原地,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倒流。直到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在地平线下,他才终于挪动脚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星星在院门口迎接他,兴奋地扑腾着前爪,莫梁远机械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应它热情的舔舐。
卧室的门虚掩着,昏黄的灯光从缝隙里漏出来。
沈星河正往行李箱里叠衬衫,那件他今早亲手熨好的蓝衬衫现在被整齐地码放在隔层里,莫梁远站在门口,看着沈星河动作熟练的收拾行李。
“准备回海市了?”莫梁远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干涩得不像是自己的。
“嗯”,沈星河头也不抬,继续往箱子里放叠好的衣物,“公司那边催了三次了。”
收拾行李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莫梁远靠在墙边,看着沈星河把洗漱用品一件件收进防水袋,动作利落得像在法庭上陈列证据,他脖子上那抹翠色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车票买好了?”
“七点二十的高铁。”
莫梁远看了眼挂钟——六点四十。
他张了张嘴,想说送他去车站,想问他还回不回来,甚至想问他能不能不走,但所有的话语都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化作一个简单的点头。
沈星河收拾完最后一件东西,拉上行李箱拉链的声音像是一道闸门落下。
他突然转身走向莫梁远,没等对方反应,一把将人推倒在床上。莫梁远的后背陷入柔软的床垫,沈星河的膝盖抵进他双腿之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个角度让莫梁远能清楚地看见沈星河眼睛里细碎的血丝,和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的湿润光点。
“都要走了”,沈星河解开领带,声音轻得像羽毛,“打一炮才划算。”
莫梁远瞳孔骤缩,沈星河的眼睛在暮色中黑得惊人,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他下意识抓住沈星河的手腕,却摸到了那个还没消退的红痕,是他今天在法院门口留下的指印。
“你……”莫梁远的声音哑了。
沈星河俯身,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就当告别礼物。”湿热的气息灌进耳道,“还是说,你连这个都要拒绝?”
莫梁远的呼吸变得粗重。
沈星河身上有淡淡的木质香水味,混着法庭空调的冷冽气息,像场精心策划的围猎。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又快又重。
“为什么?”莫梁远艰难地问。
沈星河的手指解开他第一颗纽扣:“因为我想要。”
第二颗,“因为你也想要。”
第三颗纽扣崩飞了,滚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因为我们都他妈装够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莫梁远看着沈星河发红的眼角,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报复,不是戏弄,而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赌他会不会再次推开自己。
星星在门外呜咽。暮色渐浓,房间里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了。
莫梁远的手慢慢松开,最终落在了沈星河的腰上。
这个动作像打开了什么开关。沈星河猛地吻下来,牙齿磕到莫梁远的嘴唇,尝到了血腥味。
他们像两个困在沙漠里的旅人,贪婪地汲取对方口中的水分,衣物一件件落地,沈星河的手划过莫梁远胸口的伤疤,在颈椎手术留下的疤痕处停留许久。
“疼吗?”他轻声问。
莫梁远摇头,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黑暗中他看不清沈星河的表情,只能通过急促的呼吸和颤抖的指尖感知对方的情绪,当沈星河仰头咬住他肩膀时,莫梁远突然想起那个海边旅馆的夜晚……那就当作是最后一次吧。
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星星识趣地躲去了客厅,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照在沈星河汗湿的脊背上,像条发光的银河,莫梁远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泪水,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七点二十……”沈星河在喘息间隙提醒,声音已经哑了。
莫梁远咬住他的喉结:“改签。”
这间昏暗的卧室里,时间仿佛静止了,沈星河的手指穿过莫梁远的短发,那种粗硬的质感让他觉得踏实。
“承认吧”,他在莫梁远耳边呢喃,“你喜欢我。”
莫梁远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更深地吻住他。
窗外,一列火车鸣笛驶过,载着无数旅客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