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如何了?皇帝救出来了吗?九皇子死了没死了没?那谁当上皇帝了,是应二郎吗?”
小童无比的好奇,止不住发问,激动得站到草垛子上手舞足蹈,恨不能攀附到说书人身上。
他身旁的小姑娘“哎呀”一声,皱起小脸扬手拍了他一巴掌:“四子你就不能安静些?好好听人家说不行么,走开走开,不要坐我旁边!”
“切!”名唤四子的小童对着她扮了个鬼脸,旋即揪了一把小姑娘的辫子,一溜烟跑到人少的那边去了。那儿原本站着个瘦弱的小孩,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眉眼,别人都是成群结伴,唯独他形单影只,也看不清长相。
四子满脸嫌弃将人挤到一边,其他小孩视若无睹,还不待他继续,扎着双耳髻的粉衣小姑娘捂嘴嘻笑:“依我看国师定是邪修,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那些凡人最后怕是都成了邪修的祭品罢!”
“少胡扯!”四子大声反驳:“幕后主使肯定是应二郎,皇帝杀了他全家,应二郎要报仇所以设下此局,最后他自己当皇帝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发出嘘声,被抓了辫子的姑娘嘲笑他:“四子别丢人了,你看大家都笑话你呢!”
四子不服气的瞪了回去,急忙看向给他们说故事的说书人,他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身青衣素净单薄,像是出神了虚虚朝着四子这边看着。
“你快说呀!”
“没有,”那人道,“他并未称帝。”
“哈哈哈。”大家哄笑起来。四子涨红了脸,想走却又舍不得,灰溜溜地躲到了人群后面不出声了。
于是这一片又只剩下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小孩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然而那人并未移开视线,他这才发觉,青衣人的眼睛是他形容不出的好看,目光很轻,像在看他,却似乎又落不到他的身上。
小孩有些无所适从。那人平静地收回了目光,继续道:“应二郎顺利潜进太衍宫,见到了皇帝。彼时皇帝气息奄奄,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候他的到来。
帝言:自十六年前伊始,朕便在等这一日的到来。
天诏十六年冬,睿王苏景潇谋逆,囚帝王于太衍宫。安郡王苏景漠、平江王次子应璟容、枫阳城主叶飞英、青禾卫长厉子晋,素有忠勇之名,率精锐之师,救驾王庭。
睿王兵败,于承明殿前自刎。
同日,帝崩。
大内总管辨玉宣读遗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登基一十六载,于社稷无功,于百姓无惠。今内乱突生,边患连起,国土沦丧,民生凋敝。朕身染沉疴,命不久矣,痛心疾首却有心无力。
幸得能臣良将,于危难之秋守护苏氏正统,捍卫大楚四方疆土,朕心甚慰。
四皇子苏景漠,行事果敢且不失仁厚,俱经纬之才,怀鸿鹄之志。值此艰难时局,唯四皇子可担重任。故,朕特立苏景漠为太子,接掌朝政诸事。望其广施仁政,任贤使能,攘除外患,复兴大楚盛世荣光。
朕将社稷江山托付于诸位,众王公大臣当齐心协力,辅佐新君。
再者,北天狼族强占云泽,屠我大楚子民,其罪罄竹难书。礼部左侍郎应璟容,秉自名门,德才兼备,遂承恩荫,袭平江王爵位。青禾卫长厉子晋封抚远大将军,枫阳卫长叶飞英、平江王应璟容,封左、右将军。命尔等即刻挥师北上,讨平逆寇,夺回云泽。
朕于九泉之下,亦将默默注视、庇佑大楚,望新朝能一扫阴霾,再现繁华,不负朕之殷切期许,不负天下黎民所望。
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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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
“江兰弦!”
江兰弦闻声转头,见应暄立在门边,唇边含笑,微微俯身看向他。 。
冬月雪落,飘花如絮。屋外天寒地冻,屋内温暖如春。
江兰弦手持一卷书在几案旁支额而坐,书卷许久未曾翻动,闻声方抬首问道:“怎么了?”
“你不理我,”应暄走近,温声道:“在想什么?”
江兰弦道:“苏景漠。”
“要唤陛下,”应暄道,“现今你我可是上京的风云人物,若被御史听见你直呼陛下名讳,恐怕要狠狠参上江珩安一本。”
“我?”
应暄道:“承明殿前国师祭天,神光落在你身这件事已经传遍上京。宣和门下国师下轿亲迎,于万人面前唤你为神子。这段时日恐怕连苏景潇谋逆上京换天一事都不及你的风头盛。”
江兰弦“嗯”了声道:“他是故意将我架起,逼迫师父必须站在新帝一边,断了你称帝之心。”
“釜底抽薪,这是把我当洪水猛兽看待了,”应暄感慨,“若我真有此意,费尽心力救驾,却为他人作了嫁衣,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一怒之下成为第二个苏景潇也并非不可能。”
江兰弦道:“你比他聪明,应该不会落到独木难支的境地。”
应暄站在他身侧,低头扫了一眼书卷,目光微动,笑道:“哥哥真看得起我,如此说来,我这只蝉,是注定要被捕了。”
江兰弦手中半天不曾翻过的那页写着: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蜋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
江兰弦低头合上了书,道:“你说过,苏景漠断了腿落得终身残疾,可如今他安然无恙,说明你们都被蒙骗了。青禾卫将拓羊部尽数剿灭,满京百姓皆知青禾卫之名,我听闻他此次入京还带了扩大星银产量之法,一时间赞誉满身。”
枫阳卫得到消息后便立即出城严密搜寻拓羊部的踪迹,然而一无所获,叶飞英深感不妙。就在这时,急报传至京师,一支来自云州的奇兵横空出世,四皇子惊闻上京生变,与主将厉子晋一同率兵勤王,行进途中遇外敌天狼族踪迹,二人在山谷设伏,将他们包夹剿灭。此役损兵不过一成,叶飞英目瞪口呆。
拓羊部虽非天狼族最精锐战力,却也寻常戍卫可敌。押送进京的俘虏也只剩下些无名小卒存活,从他们口中得不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应暄眉峰如刃,不语。
江兰弦捻盏沉吟:“一个被所有人认为残废的人,不仅没有残废,反而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一个众所周知的贫瘠之地,然而粟米丰盈还有奇兵精将。”
天底下有谁能将事做到如此隐秘,此等筹谋,非先帝无其他。
江兰弦一直觉得很多事情像是被设计好的,并非命运的偶然,而是人为。
这些怀疑随着苏景漠的出现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先帝早就选好了四皇子作为太子之选,然而上京水深,家族根系盘龙错节,为避免意外,早早将人送走,留下其余废子相互搏斗。在一个最恰当的时机,京中群狼噬血殆尽,四皇子携功入主承明殿,承祚顺天。
在这个局中,所有的皇子,应家,天狼族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应暄忽道:“那日我见先帝,他对我道明了一切,当年陛下断骨之祸是人为,然而他提前发现了,将计就计,最后将证据呈到了先帝面前,自此龙目垂青。先帝属意四皇子,有意锻炼他,陛下不负所望云州治策井井有条。这些年南方匪患多由青禾卫暗中解决,凭此军功以及星银之功足够陛下暂稳局势。”
江兰弦神情淡淡,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而苏景潇如何说?你莫要告诉我皇帝没有料到他会反。帝王弈棋,岂有‘活子’。”
应暄道:“当初陛下命苏景潇回城,本意便已经淘汰他,但可怜他年幼失孤,方给足了荣宠。陛下发觉他的野心后,也并没有阻止,先帝想让他作为陛下入京最好的功劳,只是没有想到,他竟会与天狼族勾结。”
龙榻之上,先帝枯手攥衾,双目无光,他说,朕对不起你姑姑,更有负应家,有负云泽十万冤魂,朕是大楚的罪人。
应暄望他鬓发尽霜,忽忆起幼时宫宴,那人尚是英武天子,如今太衍依旧,然而物是人非。
江兰弦轻轻叹了口气,他也不知该怎么说了:“这是你需要的真相吗?”
应暄蓦然抬头,眼角泛红,展露无比的脆弱,江兰弦窥见他眼底裂隙,有琉璃碎光闪烁:“拓羊部既灭,天狼族战力有损,先帝遗诏,我已袭了父爵,明日便要立刻赴边出征。”
“在夺回云泽这件事面前,没有应暄。”
现实面前,满是无奈。在家国大义面前,唯有不断的妥协再妥协。他不想见应暄如此退让,可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江兰弦停留愈久,只觉得自己愈发力不从心。
“你……”
应暄突然上前将江兰弦环住,下颚搭在他的肩上,鼻尖嗅到来自江兰弦身上的冷香,心神明清。
江兰弦顿住,在他的怀中僵持着身子,这样亲密的接触对他而言太突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应暄并未拥抱太久,松开人,道:“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再去思量其他种种,暂且将此刻的纷扰搁置一旁。
屋门大开,檐角风铃叮咚,他转身离去,白衣如扑火飞蛾。江兰弦独自斟茶,茶烟袅袅中如那一抹泪痕,他久久怔在原地,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若是说世上有人直觉灵敏,甚至到了能够趋吉避凶的程度,那对于江兰弦而言,这便是预兆,预示着必将有不好之事发生。
他抬起手,下意识想要阻止什么,可眼前只有大开的门扉。
他想,这是应暄的抉择,是应暄的命途,自己又有何理由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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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叶府之中灯火通明。
“用膳了么,小徒弟。”叶飞英掀帘而入,笑意盈盈。江珩安一身便服负手紧随其后,板着一张脸,看见江兰弦后神情更冷了。
“师父,叶大人,”江兰弦起身,墨色长发垂落如瀑,灯火下明艳不可方物,“怎么现在来了。”
“这不是来看看你吗,”叶飞英伸头左顾右盼,摸了摸下巴,戏谑道,“关心关心江大人心爱的小徒弟吃得可好,睡得可安稳。怎么样,我这叶府不必他平江王府差吧!”
江兰弦道:“我并未仔细看过平江王府是何等景象,无从评说。”
“差不多得了,”江珩安睨了一眼叶飞英,“你事情做完了么?非要跟着我来,怎么,我训徒弟你也想来掺和一脚?”
“啧,我说你这人!”
江珩安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斟了一杯冷茶,也不嫌凉一饮而尽:“江兰弦。”
江兰弦微微低头:“师父。”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叶飞英一早便知江珩安此趟目的,现在还是觉着浑身不自在,但是是他们师徒之间的事,自己也不好插手。
江珩安掌心摩挲杯沿,自己也觉着新奇,以往在淮荫城时,江兰弦足够出色,性格也沉稳,无论做什么都无可挑剔,他其实还挺想逞逞当师父的威风。
但不想是这种时候。
半晌,江珩安道:“你和应璟容往后莫要有太多往来了。”
听闻此话,江兰弦倒没有感到惊讶:“他是我的友人。”
江珩安道:“只会给彼此带来灾祸的朋友,你也不在乎么?”
江兰弦眼里没什么情绪,他不说话时整个人身上有一种无机质的冰冷,如同一座无悲无喜的玉雕,一身琉璃壳子映着世人污秽的倒影。
江珩安抬手欲抚其肩,却在触及衣襟时僵住,指尖悬在半空良久,终是在他肩头虚按了一下:“神光落于你身,你是上天钦定的有缘人。无论你愿与否,在世人眼中,你与神灵台便是一体。神灵台向来只效命于陛下,你若与应璟容牵扯不清,于他于你,皆是灾祸。”
他叹息了一声,眼中浮现些许温和之色,只觉于心不忍:“你涉世未深,接触的人也太少,不知道人心有多难测……应暄明面上风光无限,可其实他走的是一条无比艰难的路,谁都不知他未来究竟会如何。可你呢,非但无法助他,反而只会将他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叶飞英“嘶”了一声忍不住道:“江知生你这话太重了吧,小徒弟干什么了,把他说的像个罪人似的。”
江珩安没有理他:“兰弦,我知你并非普通人,大楚可能也不是你的终点,但至少在我看见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平安。”
江珩安是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家人来对待,桩桩件件,都力求为他思虑周详。
应暄的优秀无可置否,若是在从前,他是欣然欢迎这样的人同江兰弦相处,可是现在的局面下,他就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黑火星银,会连带着江兰弦一起毁灭。
江兰弦忍不住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