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昭的指尖微微收紧。
他低声重复:“三年?”
“对,三年。”诸葛望点头,“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吓死了,当时我还在想,你不怕被你父母打死吗?”
祝云昭语噎。
他试图在自己模糊的记忆里找到那一年的片段,可无论怎么回想,都依旧是一片混沌。
“没想到……你们还是越过了那条线。”
诸葛望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继续说道:“而且当初你们在一起时,我记得挺戏剧化的。”
祝云昭缓缓抬眸:“怎么戏剧化?”
诸葛望皱了皱眉,迟疑片刻后,还是说道:“当时你拒绝过梁溯。”
祝云昭的呼吸微微一滞:“拒绝?”
“对。”诸葛望点头:“你一开始是拒绝的,而且拒绝得很彻底。”
“……可后来呢?”祝云昭盯着诸葛望的眼睛,心跳隐隐加快,“后来,发生了什么?”
诸葛望认真回忆:“你们后来……好像是某天晚上突然在一起的。”
“突然?”祝云昭捕捉到了这个词。
诸葛望点头:“对,真的挺突然的。你当时一直在拒绝梁溯,可某天晚上之后,你们就直接在一起了。”
祝云昭的喉咙发紧,心跳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沉重。
某天晚上之后……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那天……发生了什么?”
诸葛望皱眉:“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当时也没说,只是第二天告诉我们,你们在一起了。”
“你们没有问?”
“当然问了。”诸葛望叹了口气,“但你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然后说‘就这样吧’。”
祝云昭的指尖收紧,掌心微微渗出冷汗。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哥,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梦里的那句话再次在脑海中浮现,带着夜色的低沉回响。
心跳如鼓。
.
祝云昭站在家门前,指尖僵硬地摁下门铃。
门打开的瞬间,熟悉的家居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依旧温暖而宁静,母亲在厨房忙碌,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云昭?”母亲回头,惊喜地迎上来,“怎么突然回来了?”
“想回来看看。”他低声道。
父亲放下报纸,目光透过眼镜打量着他:“怎么,有心事?”
他坐在沙发上,声音听不出情绪:“妈,我和梁溯……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母亲的笑容微微一顿,旋即温和地拍了拍他的手:“你们不是谈了好几年了吗?”
好几年。
他压下心底的悸动,继续问:“是我主动的吗?”
母亲歪了歪头:“你忘了?其实你一开始有些犹豫……但后来,你突然变得很坚定。”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怀念:“那天晚上,你回家后,告诉我们,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又是那个夜晚。
他的指尖微微收紧,隐隐感到窒息感涌上喉头。
可他心里,还有另一个更大的疑问——
父母竟然这么轻易就接受了?
虽然自己和梁溯没有血缘,虽然社会风气已经渐渐开放,可从小养到大,父母早把梁溯当作自家的孩子。
至少在祝云昭过去的认知里,父母不会接受兄弟成为恋人。
可是现在,母亲说得太自然了。
自然得仿佛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障碍。
祝云昭的指尖越收越紧,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妈。”他不经意地问,“你和爸……以前有没有做过脑部手术?”
母亲神情自然:“有啊。”
“具体是什么时候?”
她歪了歪头,似乎在回想:“你还在医院规培那会儿吧?应该是……四年前?”
四年前。
祝云昭心跳猛地一滞。
四年前,他在医院规培,每天被繁重的病例和手术排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时间顾及家里的事情。
那段时间,他很少回家,父母偶尔会给他打电话,但内容都很琐碎,从未提过自己做了脑部手术。
“你们做手术……为什么没告诉我?”他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目光紧盯着母亲的表情。
“你那么忙,告诉你也没用。”母亲笑着摆手,“再说了,这手术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个小调整。”
“小调整?”
祝云昭喉咙微微发紧,大脑本能地对这个词产生了极端的不适。
“当时你爸身体不太好,睡眠质量特别差,老是记不住东西,甚至有时候会梦游。”母亲轻描淡写地说道:“医生说,这可能是神经调节紊乱导致的,让我们去做个脑部微调,顺便修复一下旧损伤。”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更轻松了些:“效果还挺好的,做完之后,我们睡眠都好多了,记忆也比以前清晰。”
祝云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医生是谁?”
母亲:“是弟弟介绍的,叫什么名字……嗯……我也记不大清楚了,谁还记得四年前的事情啊……”
梁溯介绍的?
祝云昭的指尖微微收紧。
“云昭。”
父亲缓缓开口,语气意味深长:“如果很多事情你不记得了,那就说明,有些东西,你不需要记住。”
空气仿佛骤然冻结。
祝云昭的呼吸微微滞住,心跳加快。
他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情绪:“最近记忆有些混乱,医生说是恢复期的正常现象。”
母亲松了口气,笑着安慰:“你啊,就是想太多,赶紧好好休息。”
父亲的目光仍旧沉沉落在他身上。
祝云昭没有吃饭,聊了一会儿就要离开。待走到门口时,父亲忽然出声:“云昭。”
他停下脚步,侧头看去。
父亲:“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心脏猛地一缩。
祝云昭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地转身,推门而出。
屋外的风带着凉意,拂过他的侧脸。
.
“你小子恢复得挺快啊。”
检查室里,严遵调整着光源,将祝云昭的CT片挂在检查板上,侧头瞥了他一眼,打趣:“你家那位天天熬补汤,连脑子都给你补聪明了?”
祝云昭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落在片子上。血块比上次小了很多,恢复速度比预期快得多。
他抿唇:“严遵,如果一个人的记忆缺失,只集中在某个特定时间点,那除了生理损伤,还有什么可能?”
严遵一愣,原本带着几分调侃的神色敛了些,皱眉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祝云昭语气平静:“我忘掉的记忆,太有针对性了。”
严遵盯着病历本,翻了翻上次的检查记录,手指有节奏地敲了敲纸张:“你失忆的部分,主要集中在这三年,对吧?”
祝云昭点头。
“理论上,外伤导致的记忆缺失通常是零散的,或者说无规律的。”严遵沉吟了一瞬,缓缓道,“但如果你的记忆缺失刚好精准地落在某个时间点……那有另一种可能。”
他抬头,对上祝云昭的视线,缓缓道:“催眠,或者某种外部认知干预。”
祝云昭缓慢地开口:“……催眠?”
“如果有人想要让你遗忘一段特定的记忆,精准地遗忘,那么催眠的可能性极高。”严遵认真地看着他,指腹轻敲着病历,“但这种催眠不是简单的心理暗示,而是高度精准、系统化的记忆引导。”
“而且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必须足够了解你的大脑运作模式,甚至拥有技术支持。”
技术支持。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精准干涉他的思维,能让他忘记某些事情,甚至能让他对一个人产生某种近乎本能的依恋……
那个人,
只会是梁溯。
全球最前沿科技企业的首席研究员,他正与国外顶级医药公司深度合作,推进生物与科技的结合。
·
世界科技已经进入高阶智能化时代,城市建筑具备智能调控系统,个体可以通过生物识别控制大部分电子设备,医疗AI甚至可以自主完成基础诊断。
但无论科技如何进步,死亡依旧是人类的最大难题。
梁溯的公司正在试图对这一领域进行突破。
这一切看似都是人类迈向科技巅峰的里程碑,可祝云昭作为脑科医生,却始终对此持有谨慎的态度。
脑部是很精密的艺术品,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损坏,就会导致巨大的后果。
轻则瘫痪,重则死亡。
但他只是个医生,无法阻止科学的进步。
祝云昭曾经和梁溯在某次晚餐时,随口讨论过科技伦理的问题。
当时他随意地问了一句:“如果有一天,科技真的能解析意识,能把人的记忆存储到机器里,你觉得……这样的人,还算是活着吗?”
梁溯当时正缓缓地倒着红酒,闻言,他微微侧头,轻声道:“如果记忆、情感、思维模式都还在,那和活着又有什么区别?”
“可那只是数据复制,并不是真正的他。”祝云昭反驳,“人类的自我,不仅仅是大脑运作,还有生理、情绪、经历……这些是不可替代的。”
“可如果一个人可以完整地被复制,那么对他自己来说,他是不是还是他自己?”梁溯微微一笑:“如果没有人告诉他真相,他还能察觉出自己只是复制品吗?”
祝云昭嗓子发紧,语气有些不自在:“所以,你觉得自我可以被创造?”
“不是创造,是延续。”梁溯顿了顿,语调依旧轻缓,“当然,这只是个假设。”
“现在的科技,还做不到这个程度。”
当时,祝云昭没觉得这场对话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可现在,祝云昭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他闭了闭眼,指尖微微收紧。
如果科技真的能控制一个人的意识,那么,他对梁溯的爱,是属于他的,还是被赋予给他的?
如果有一天,自己发现不该和梁溯在一起……
该怎么办?
·
城市的灯光沉浮在黑暗中。
大厦内部仍然亮着灯,科技公司的工作模式向来超负荷运转,而这里更是集研究、开发与实验于一体的核心地带。
祝云昭和前台打了声招呼,走进电梯,按下顶楼。
当门打开时,他没有立刻进去。
灯光投下修长的影子,当下最年轻的科技天才正微微低头,修长的手指正揉着眉心,神色疲惫。
看起来就像小时每次被自己训斥后,乖乖坐在角落里不出声的弟弟。
祝云昭的喉咙微微一滞。
他本该质问的。
他原本该趁这个机会,逼问梁溯关于父母手术,关于记忆调整、甚至关于他们为何会恋爱的事情。
但他看到梁溯的瞬间,所有的语言都堵在了喉咙里。
这是他的弟弟。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一直都把梁溯当作自己的弟弟。
“哥。”听到声音,梁溯抬眼,语调温和却又隐隐沙哑:“你怎么来了?”
出口的语气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平静,祝云昭:“随便看看。”
“嗯……”梁溯习惯性地靠近,像小时候那样:“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要陪我吃点东西?”
太自然了。
自然得两人仿佛从未有过任何隔阂,这一切都是最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他此刻推开梁溯,会怎么样?
“哥……”梁溯拉起祝云昭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微凉,带着倦意的颤抖:“我有点累。”
“抱一下,好吗?”
祝云昭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们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
他比梁溯大,小时候弟弟经常喜欢缠着他,每次都会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小小的身体紧紧抱着他。
可是……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但祝云昭还是下意识伸手,拍了拍梁溯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