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大寒,湿冷透骨。
湘君驮着一袋子东西艰难地爬在泥泞的小路上,厚实的棉衣再加上不断的运动虽然让她上半身在持续地发热,但下半身、尤其是脚,冰嘎凉地,昨天晚上还来了月经,小腹处传来阵阵抽疼。
今天是大年初三,山上日子还不错的人家还能接着放鞭炮,多亏了烟花升起带来的点点光亮,让姜湘湘能偶尔看清脚下的路,毕竟这条路就算已走了十几年,因为看不清而导致摔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冬天虽然是过年的季节,但过早黑的天和愈发寒冷的特点实在是舒服不了,湘省因为地理原因气候湿冷,而且她住山上,白天倒还好,一到晚上就手脚发冷。
背上驮着的是她刚去地里挖出来的菜,本来是要过年前就准备好的,结果奶奶意外摔了一下,虽然奶奶从小猎户出身,但老人家毕竟摔不得,就去医院检查休息了几天,地里的事也给耽搁了。
没办法,只能她一个人去挖菜了。
大年初三,刚好还是她的生日,她不爱吃蛋糕,就让奶奶多准备些好菜等着她。
好冷啊……
等回去就能吃上饭了。
哪怕是让她能搓搓手跺跺脚暖和一下也行啊……
回去就能烤火了。
湘君变异ing……
屋子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东西又都驼在身上,实在是不方便。
鼻子呼出的气像她电视剧看到的仙气儿一样冒出,但讨厌的是因此围巾凝出了水珠,又打湿了她的脸颊。
烦。
终于,到了。
能够看到从窗户透出的点点光亮。
姜湘湘吃力地将袋子扔在门口,拍着门大喊,生怕屋里的老人家听不到。
“奶奶!奶奶!我回来了!你孙女湘君回来了!”
喊了几声门终于开了,但来开门的可不是风风火火的老人,而是一位穿着黑外套黑裤子,戴着眼镜,脖子还系根黑带子的高大男人。
姜湘湘记得这身衣服在电视剧里好像叫……叫……
“姜小姐,我没理解错的话,我身上穿的应该是叫西装。”男人用平淡的语气回答了她的疑问,并主动上前把那一袋子东西搬进了房子里。
湘君刚想提醒她这袋子东西有点重,这男人就忍不住晃起了身体,好不容易才站稳了,“……不好意思,请问您想要将这袋东西放去哪里?”
真是一个眼里有活的男人。
姜湘君看他是快要坚持不住了,连忙引他去了厨房,放下了这袋东西。
“那个……谢谢,请问您是?”也许是被男人文绉绉的用词传染了,姜湘湘也用她蹩脚的普通话问他。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么标准的普通话,搞得她只能说着塑普对话。
奶奶那边的亲戚大多都没了,况且这人看起来还这么年轻,才26、7的样,所以应该不是奶奶的亲戚,她家里是贫困户,但村里的干部过年前才来过一次,按理说就算再来也得是两三天后了。
“请允许我先称呼您为姜小姐,”他看了看姜湘湘的反应,没有反对便接着说了下去,“我的名字是闻杉,听闻的闻,杉树的杉……”
“唉唉唉湘湘啊,怎么能让客人就这么站在这里啊,来来来,小闻啊去火炕那烤火去!”
这火急火燎的,是奶奶的声音!
虽然这叫闻杉的男人打她进屋来表现得一直挺温和有礼的,但一直没有看到奶奶的身影到底还是让人不安的,也不清楚对方的来意,要是来者不善也要避免打草惊蛇。
奶奶带着她们去了火炕处,姜湘湘冰凉的手脚才慢慢感受到了温暖,有点发痒,像有蚂蚁爬着似的。
“那个……小闻啊,既然我家湘湘也回来了,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问一下你来找我们是搞么啊?”
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性子是乡里出了名的辣,直接就问了。
闻杉也没接着迂回下去,“我这次来拜访你们二位,是因为姜湘君小姐。”
奶奶看向了湘君:“我碟孙女一直挺老实的,你弄错了吧。”
“啊?我?”姜湘君懵懵地看着闻杉。
她一没逃课二没犯事儿的,找她能有什么事啊。
“姜湘莲女士,请问在十五年前是您在寒牙山山脚处捡到了一个女婴并在之后收养她,取名为姜湘君,时隔一个月后将她上了你的户口,对吗?”。
闻杉一边转过头先询问起了姜湘莲,一边手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个塑料文件夹,从中拿出两张纸递给了两位女士。
“实不相瞒,在五天前,姜湘君小姐做的体检正是由我所在的狮风集团组织并提前。”闻杉不紧不慢。
前几日,村里的干部通知了学校里的孩子安排在开学后的体检要提前,也就过年前几天的事,湘君自然也去了。
姜湘君首先看到的就是亲子鉴定报告六个大字列于纸张上头,还没往下看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可坐在她旁边的奶奶先她一步瞄完了这些纸,没有多说什么就给她把那些报告抽了出来。
虽然这东西她了解的不多,但村里其他孩子爱看的电视剧她多少是有在追的,亲子鉴定报告在电视剧里面也是误会爆发的重要参演人员,可越看越觉得下面那行字不认识。
什么99.9%什么确定师雁荷是姜湘君的亲生母亲的……
湘君觉得呼吸不过来。
她一直知道,她是奶奶从山上捡来的,据奶奶所说,捡到她时山上正在爆发泥石流,刚准备自己溜走就听到襁褓中的她在呜咽,棉花塞的襁褓早破了,小小的她也没什么精神气,却一直坚持发出声音,这才引起奶奶的注意。
奶奶说她是大发了善心才把她也抱走带着一起溜了。
但湘君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有亲生父母来找,她一直以为她是哪户女娃生多了扔在山上的,这在山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多余来的,从不敢奢想有除了奶奶以外的人心里还念着她。
可奶奶一直记着她可能有亲人在世,不肯给她冠上“姜”姓,只是上户口的时候用了“姜湘君”这个名字。
“我……那……”湘君语无伦次,无助地看着姜湘莲,想要这位抚养她长大的长辈给她指明方向。
可奶奶并没有看她,只是又看了一遍那份报告,“你们是想把她搞回提对吧。”
“奶奶我不!我……”
首先向湘君袭来的是恐慌,她难以相信突然出现的亲人。
“等哈再港话!”姜湘莲把姜湘君手里的那份资料往她手里塞了塞,“你先把叠过纸纸儿看完,你看明白了再港。”
闻杉惊讶于这位长于深山的阿婆的平静,也能察觉到姜湘君的抵触,可他毕竟是带着任务来的。
“是的,在十五年前,因为我们的疏忽导致当时还在襁褓之中的小小姐——也就是姜湘君小姐——被偷走,几经周折被人贩子卖到了这里,结果突发泥石流,消息就只能断在这儿了。”
闻杉推了推眼镜,“但是,姜湘君小姐,请您相信无论是少爷小姐还是老爷,对于您的离去都十分的痛心,这么多年来,因为担心万一您还活着,却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生活不幸,一直都有在资助着这边所有您可能生活的村子、学校。”
少女低着头,看了一遍又一遍手上的资料,“那……为什么,她们没有来找我,只有你来……”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被按压的部分变得越来越皱,少女的无措、纠结也随之释放出来。
从小的时候,她就在想,学校里的的女生虽然少,但大多都有父母,也基本是受家里人支持,奶奶虽然也一直支持她,可她知道,她是奶奶捡来的,是别人不要的,也曾不止一次地害怕过奶奶也扔了她。
现在,她知道了她有父母、血缘亲人,甚至因为她的遗失而痛心、也一直在努力地寻找她,但为什么不亲自来看她?是像电视剧里面一样有了更疼爱的孩子吗?
“师家情况复杂,再加上早些年树敌众多,老爷也就是现在的师家家主,师乐康老先生担心找回您的消息被泄露,再次置您于危险之中,所以目前只有我、我的父亲——也是师家现任大管家、家主以及我们留在这里的线人知道您的事,您的父母只有等到您安全抵达师家后才能知道您的消息。”
闻杉看出了她的不安。
可当他第一眼看到姜湘君时,他就知道,没有找错。
或许是因为平常要帮忙干农活,皮肤呈现出的是健康的小麦色,虽然和她的母亲师雁荷温和病气的形象看起来大相径庭,但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鼻子高挺而翘,不失英气,嘴唇像花瓣一样具有恰好的肉感和形状,唇的左下部的一颗小痣,又能看出另一位的影子来。
眉峰若剪旧时痕,眸底星河似故人。
“小小姐,请您原谅当年我们的疏忽,也请您早日回去,雁荷小姐的身体一直不好,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您,还有姑爷、老爷,您还有一位双胞胎哥哥,少爷也一直因您的丢失而难过。”
闻杉知道,这对在山里生活了十几年的湘君来说是一个突如其来的信息,可夜长梦多,又怕突逢变故,还是接着说下去。
“如果您是担心姜湘莲女士,老爷说了,尽可以放心地过去,安心养老。”
姜湘莲摆了摆手,“不用,我就不去了,老人家在山里呆久了懒得到处跑,年轻人自己去就行。”
“奶奶……”姜湘君一时之间还是接受不了,脑子里简直乱成一锅粥。
姜湘莲握住了她的手,粗糙的茧子磨得姜湘君手心发痒,姜湘君又反过来握得更紧。
“不管怎样,她们是你血缘上的亲人,多少要去看她们一眼,要是环境不咋好你就再回来,”姜湘君仔仔细细地看着姜湘君的脸庞,“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可我一把老骨头也懒得折腾,我在这山上生活几十年了比待城里舒服。”
鼻头发酸,想哭出来又想起姜湘莲平日里不让她老哭,又硬憋了回去。
……感觉自己成了那个破坏家庭和谐的不稳定因素。
闻杉轻轻地叹了口气,“无论是从我身为师家下一任总管还是说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都更建议您回到师家,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您,还有姜湘莲女士。”
起身收拾了一下东西,就不再准备接着打扰两位女士的休息时间了,“明天我会再来一趟,希望您可以尽快给出一个回复。”
说完鞠了一躬就转身离去,姜湘君出于礼节送了他。
寒风从木门打开的缝隙中涌入被炭火烤暖和砖房内,让姜湘君本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如果我去…回去的话,是不是就有爸爸妈妈了,奶奶也能一起去。”小姑娘站在门后,一双丹凤眼睨着他,想要他再确认个答案。
灰色的眼睛注视着姜湘君,“没错,除此之外,师家对这里的资助也不会暂停。”
姜湘君能感受到镜片后灰色冷淡的眼神,从看到这男人的第一眼起,她最先注意到的就是深藏于眸底的淡漠疏离,即使语言上有多尊敬,都掩盖不了他的冷漠。
少女抿了抿嘴,像是要做出个艰难的决定。
“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一个友善的人,但你也不像一个坏人,而且奶奶她看人准,她要对你也没什么意见的话那我也没问题,”她直视闻杉,“但是,你要帮我说服奶奶跟我一起去,奶奶答应了,我就去。”
姜湘君本以为他会接着无视他或者拒绝他,却没想到看到闻杉咧开的嘴角,像是要笑出来了一样。
一轮弯月挂在天空之上,洒下的月光映照在月下俩人的身躯上,显得闻杉颇为正经。
但那双狐狸眼笑起来更显狭长。
“当然,我定全力以赴,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