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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福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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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忘记曾经那一切,却都是事出有因。

便如现在,穆安羽想起当年云宣的过往,有被人刁难的,有被扔石头砸泥巴的,有被关在门外差点冻死的,还有高热冒着兜头泼下的大雨帮买东西的……遇见萧约叶,在她波澜壮阔到几乎早夭的童年里,是段很小的插曲——兴不起大浪。

况且那年,她也没说自己叫萧约叶。

她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她叫小曦,暗夜过去就是晨曦的曦。

锦絮楼后院有个地方,叫西曦园。

楼上是众人欢愉之地,常有客人千里迢迢过来就为了听一首曲,也有腰肢柔软如柳的乐女一舞动京城,平常换下来许多脏污的舞裙或歌服都要在园内进行清洗。

这是项体力活,负责干这事的人怨声载道,发现楼内来了个可以随意驱策使唤的小姑娘,自然是忙不迭把任务甩给了她一大半。

常年的饥肠辘辘导致穆安羽不长体重光长个子,影子纤拔细长,不像她背衣服筐,倒像衣服筐背她,最后她自己都放弃了,选择抱着一大堆衣服走去西曦园。

衣服袖子在地上拖拖拉拉,时不时还倒霉缺被看不清路的她踩一脚,反正都是她洗,她认了,盲人摸瞎似的走到西曦园。

因为腾不出手来,再因为自小性子坚韧,这么多刁难她也没觉伤悲,只觉得恼火,她干脆提起一足,将那大门一脚踢开——

她没想到里面会有人。

年幼的萧约叶惊得跳起来,看过来的目光怔怔,穆安羽下巴抵住臂弯里的衣服,从衣山中露出一对大眼睛,很是茫然地和她对视。

……这初见,实在不唯美也不值得勾勒。

可巧那年的萧约叶也正经历着一番扰人的折腾,那时她还在林霏开身边,在林霏开还没展露出自己不好惹的锋芒前,因为母亲早亡,父亲又装聋作哑,林霏开也颇有一段时间叫其他几个兄弟姐妹看轻,常常也寻些事情作践,比如,将什么东西刻意丢在外面,再调笑着让她去找。

不巧最近 ,林霏开感风寒,萧约叶替她出行,找到了西曦园。

两个人相觑,彼此都很茫然,最后萧约叶先从懵懂中挣脱出来,林家长子说这次弄丢的是一只很重要的福寿镯,她犹豫着先问穆安羽:“你是锦絮楼的人吗?近来有在这里看到丢失的手镯吗?”

穆安羽第一秒就以为她是借口来夺羲元镯的,总有人对她这件来自轩辕海的法器觊觎无休,警惕心高高悬起:“你是谁?”

萧约叶想说她是林家的人,然而近来林霏开和林家愈发水火不容,锦絮楼内人多混杂,若叫人知道林家有人来过这儿,口舌传来传去不知会生出什么三头六臂的故事,是以及时刹车,目光瞥到院外“西曦园”三个大字。

“我叫小曦,就是西曦园的曦。”她顺口说,“我替我姐姐来寻东西,她在锦絮楼丢了一只福寿镯,你有在这里见过吗?”

不是朝羲元镯来的,穆安羽稍微放下点心,把一堆衣服扔到水池中。

然后她转过身,沉默地端详着这个自称叫小曦的人。

那时是初春,萧约叶站在西曦园那棵梨树下,梨花开时是枝上三五,一水的清嫩素柔,漫洋了满树的洁白,映衬着园外北山的碧意,树下女孩模样惊人,端然间刹那一眼,在春日潋滟的无际晚霞下,恰似雨破而天青,云散后月来。

或许是这一眼太铭心,也许是对方看上去没什么恶意,并且长得极符合她的审美,穆安羽温和道:“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萧约叶没想到:“真的?”

“锦絮楼通共有三个后院,西曦园,探秋院,囊萤亭,”穆安羽道,“西曦园和囊萤亭都是只有我们才去的地方,你姐姐不大可能到那里,而探秋院常有人去采风踏青,不妨去那里看看。”

少时的穆安羽,瞧起来依旧拔俗婉然,清逸不染纤尘,就差把“诚实”两字顶头上,不像会说谎的人,萧约叶道:“那便多谢你了。”

穆安羽:“我带你去,不过得等等。”

说完她从那一堆衣服中扯了几件,塞进打好的水中,窥了眼天色,迅速拿了个主意后便缓慢搓揉起来,由于她的动作实在过慢,萧约叶犹豫一下道:“要我帮你吗?”

“不用。”

穆安羽从小就信奉秉持“不要和陌生人多讲话”的原则,说完这一句就再没了话,萧约叶只能胡乱找话题:“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穆安羽手上动作停了下。

有一说一,有一瞬间她是真的有点恍惚,差点忘了自己叫什么——这两三年来,锦絮楼多的是叫她“孽妖怪种”的,自爹娘去后,再无人亲疼地唤她小名,不知被什么心理驱使,她低声道:“我叫阿羽。”

“阿羽?”萧约叶意外,“是全名?”

“你的小曦也不是全名啊。”穆安羽垂睫专心看衣服。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眼前是水盆,心中却迅速转着锦絮楼的地形,将每个拐弯和岔口都过了一遍,最后确定探秋院的确是最适合的地方。暮色笼上树梢,梨花在夜内渐渐消去,锦絮楼澄黄的灯火从楼上透射过来,隐隐的丝竹声中,她终于抬起了头。

“可以了,”她说,“走吧。”

探秋院比西曦园更偏一点,入夜,通往院子的路无一人在,一阵风吹过门口,穆安羽带萧约叶来到目的地,停下脚步:“探秋院不大,你可以一层一层往里搜,先从门边开始吧,我对内里更熟悉些,便从里面往外看。”

萧约叶刹住脚,注视了眼前人一阵,有点无奈。

“你这是想逃出锦絮楼?”她说,“你帮了我,直接告诉我,我能助你一臂之力,何必非要等到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冒险?”

“……”

穆安羽没料到她如此聪敏,萧约叶继续说:“探秋院因种有大片菊花和梨树,常有路人来赏春观秋,我在院口找寻,纵有人发现不对来这里,至多只是以为是我无意闯了过来,不会到里面深查,你正好恰好从内里翻墙走掉……你想离开锦絮楼?为什么?你是哪里的人?”

穆安羽心道老天阻我,只好胡乱道:“锦絮楼不是容我的地方,去哪也好过留在这里。我利用你吸引注意不假,不过,这儿最可能找到你丢失的镯子也是真,你便当自己寻到了这儿,其余一概不知,可好?”

她没有等回答,毕竟一寸光阴不可轻,转身就溜入了深浓的夜色,探秋院的出口离这儿颇有一段路,好在她没打算走大门,那儿定有人把守。凭借常被人使唤到锦絮楼偏远的地方取东西的经验,她来到了院内梨林的最深处,那儿有一堵低矮的土墙,她刚刚筹算过,近日一场春雨,应当冲刷得不结实了,奔过去,跳起抓住垂下的藤蔓,撑住土墙,辛辛苦苦爬上,正要一跃而下,突然感觉摸到了什么东西。

借着远方缥缈的灯火,她费劲凑近看了看,然后就哑了,那是一只镯子,上面刻有嘉祥吉庆纹——不是萧约叶说的福寿镯还是什么?

穆安羽跨坐在土墙上,一条腿恨不得马上拖着整个身子跳下去,离开这对她而言是人间炼狱的地方,一条腿跟着身子麻木地发了会儿呆,深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萧约叶不可能找来,这福寿镯也注定要埋在土里和岁月比谁寿数长,真成“福寿”了。

心内的念头鼓嚣着,有一瞬间她被冲动驱使,实在想快点跑。

但是……她想,那女孩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回家会不会被责怪,甚至挨打?

她自己在锦絮楼,多的是人刁难折磨,常有人将东西收起来,却打发她去找,若是找不到,挨骂责罚是轻的,刻意克扣她的伙食,被饿到头晕眼花也是有的,饥冷困饿,长冬如是,她一度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个繁华却冰冷的乐楼。

可是,眼下这个逃跑机会——

或许深知一旦穆安羽离开这里,就再没有可以随意欺辱的人,锦絮楼其他人看穆安羽看得极紧,说是把她囚禁在这里也不为过。今日是楼内要登场一位新星,偏偏萧约叶又来了这儿,是个千载难逢逃跑的好机会,穆安羽明白不能犹豫,她深吸一口气,有点恼火地闭上眼,决绝往下一跳。

双脚总算触到了地面,她一伸手,狠狠将福寿镯揣进了怀里。

然后不顾一切,几乎是发狂地往刚刚来时的回头路奔去!

她离那堵土墙越远,心间涌上来的绝望感就越强,一时间几乎看到了自己被困死在锦絮楼的余生,终于瞥见了小曦在门边的影子,小曦看到她,很是吃惊:“你怎么回……”

穆安羽将那福寿镯递过去,差点戳到她眼睛珠子,站稳身子喘了喘气:“你弄丢的是这个吗?”

萧约叶定睛一看:“是,你从哪里……”

话没说完,夜色中就响起一声暴怒的呵斥:“小杂种!是不是你!你西曦园的任务做完了吗?乱跑什么!”

穆安羽目光倏然暗了下去,希望的光猝然被淹熄,生出一簇无望,浓切的悲哀像大坝决堤,汹涌之致一时掐住了萧约叶的呼吸,然而她推着萧约叶往里面走了几步,靠进一从灌木后,勉强道:“你快走吧。”

萧约叶:“那你——”

穆安羽倏地伸手,掩住她的唇。

萧约叶有点懵,大脑嗡嗡,还想继续说:“你——”

“听我说,如果来的是别人还好,但这个人,”穆安羽勉力按捺好心情,示意她看外面那个骂骂咧咧的主管,“若是让他知道你来找东西,一定会找尽理由将你的镯子昧下,此人不是良善之辈,你难以和家里人交代,快走。”

林霏开还在生病,家中无一个人关心她,萧约叶似乎也不能犹豫,然而她坚决道:“不,你为我留下,我怎能让你独自面对他?”

“我没走是因为想把这镯子交给你,”穆安羽垂下眼睫,看不出悲喜,“但你若不走,我所做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况且,你既住在这附近,想帮我,日后多的是时间,何必今夜掺入?去吧。”

说完这话,她甚至不给机会,当即推了萧约叶一把,而后绕出灌木丛,外面的人气势汹汹地找了过去,渐渐远去,萧约叶攥着沉甸甸的福寿镯半天,一时心内风起云涌,不知过了多久,才艰难地抬步,向出口走去。

这乍然的初遇,纵然有后续,也生得凌乱而匆忙。可如此惊鸿一场,萧约叶怎能不记她多年。

穆安羽被死去的回忆所袭击,潮湿春雨后土墙的泥腥味似还萦在鼻尖,中间却已隔了厚重的岁月,良久道:“时隔多年,我和你再见,这是一件好事。”

她的神态难见悲喜,和多年前探秋院那个幼小的女孩依稀重叠在一起。

现在也不是回忆的时刻,往事隔山,三清阁的幻阵风波堪堪查了个开头,穆安羽没来得及把所有记忆都理清楚,先带着那发簪,找到了碎风林前焦急的洛千远和澄将明。

她愧见洛千远,只敢一言不发地把发簪递给她,洛千远同样只说正事,拿起发簪冷冷看了眼:“这就是始作俑者的物件了?”

澄将明忐忑道:“我们怎么找到此人呢?”

萧约叶振作精神,上下端详了阵。

“这是抱桐行的物件,”她刚从回忆中挣脱,声音有点哑,但思路极清晰,“只有抱桐行才有这样的标识。”她将发簪尾部一个极浅的标识指引给大家看,“书阁的那本书积了那么多灰,那人至少是三个月前动的手,去抱桐行请求查看一下三月前有关游夜法器的流水单,或可得出结果。”

抱桐行是东玄界商界之首,由苍水徐氏一脉所创,百年来吞并了东玄其他不少商行,已有垄断之势,其下产业无数,在翎阳的分行奢华无比,穆安羽年少时甚至还去过。

她也认得抱桐行的标识,抚摸了下那流珠,果然是一只鸣蝉的形状。

“鸣蝉更乱行人耳,更抱疏桐叶半黄,不假。”澄将明点头,“那我们……去抱桐行在翎阳的分行看看?”

洛千远:“走。”

来时两人,再去时四人,从碎风林出发往翎阳最繁华的地段而去的路上,洛千远冷着一张脸,她不理穆安羽很正常,但萧约叶和澄将明她也懒得说话,澄将明自悔之前言出有误,心虚而黏糊糊地缀在洛千远后面,抛下了莫名其妙的萧约叶和重新沉浸在回忆中的穆安羽。

安安静静了一路,穆安羽终于问萧约叶道:“我一直没问过,当年你将那福寿镯带走后,林家的人可有苛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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