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诸多惊魂，好在一切很快安定下来，结局无恙，澄将明下城楼的时候，险些被热情汹涌的百姓埋了，大家吵吵嚷嚷，要看看这位英勇无畏的姑娘长什么样，待到散开，晚霞已经镀在了洛易城墙上。

一切似乎都平静下来。

穆安羽跟随众人一起下了楼，洛易城世家听到魔印暂时安定，兴高采烈地遣人传来消息，要当面谢她们，她却慢了一步，扛过那一轮醒时折花的反噬，独自爬上了澄将明先前站的瞭望台。

那团陈紫魔云，正毫无生气地横亘于天地之间。

穆安羽转动羲元镯，走遍瞭望台四四方方每一个角落，魔印隐匿在紫云后，不见其踪。

可是奇怪的是，她能感觉到，魔气依旧若有若无地盘绕在附近。

她有些疑惑，想了想，摊开掌心，那片水滴状叶子出现。

只是，它并没有像她所期望的那样出现反应，了无生气，对周围十分麻木。

“……”

所以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云阶平态度隐晦，苏逾砚不发一言，穆安羽对这小东西着实困惑，瞧它也不似什么法器，只是一片普普通通装饰的小物而已。

穆安羽坐在孤烟落日前，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浑圆的太阳，安静而迟疑。

魔印的突然现世，真的只是偶然吗？

不知多久，一个人轻轻碰碰她，一盏剔透的琉璃杯递到她唇边。

穆安羽心绪松下来，就着萧约叶的手，喝下杯中略微苦涩的花茶。

甫一入口，她微微眨眼，茶中加了抚灵脉的灵药，不由倏然抬起头看着她：“醒时折花的反噬伤到你了？”

“没有，别紧张，”萧约叶低头，“洛易城主是个药修，我向她讨了一杯药茶。”

“……”穆安羽生出一个很合理的猜测，“你不会又认识这个人吧？”

萧约叶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有过一面之缘，倒不算认识。我方才向她询问了近来洛易城所有的不对劲，你有什么疑惑，现在都说出来吧。”

晚风吹拂落日，穆安羽道：“你发觉没有，魔印被压制，游夜被消解，但是，城楼一带的魔气却并没有消失。”

她撩开衣袖，但见羲元镯仍然散发着不安的光芒。

萧约叶注视着精致的羲元镯一会儿，目光不受控制地滑到穆安羽还裹着覆灵纱的腕上。

她突然伸手，帮她把衣袖重新拉下：“阿羽，羲元镯不是向来只能感知游夜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现在，”穆安羽低声说，“游夜明明已经被消解了。”

——所以它应该没有反应才对。

可是它还是有，说明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

四目相对，萧约叶的心重重抖了一下。

这是第一次，她懂了穆安羽先前不想让自己掺及危险的事时是何种心情，呼吸略略急促。“阿羽……你已想好，要管这件事吗？”

“羲元镯有反应，说明一直以来，它不但能感应游夜，”穆安羽恍如未闻，兀自说，“还能感应魔气，换句话说，它能感知到暗域有关之物。”

吐息停几秒，她缓缓：“只是我们一直不知道。”

还因为，从前没有这样的事。

然而眼下，上古魔印现世，羲元镯不安。

赵兰尘和江弄疏那么想要羲元镯，会和这没有关系吗？

线索纷涌缠杂，硬要说是偶然也过得去，但羲元镯一直是极困扰穆安羽和萧约叶一个点，如今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指向了它，在玄水关、海篱、抱桐行之后，还能装聋作哑地对自己说，一切尽是偶然么？

夕阳余晖，像要起风。

萧约叶怔怔看着穆安羽，心间有潮水漫上来。

见她如此神态，穆安羽怅然又有些顽劣，提唇一笑。

她极轻在心中道：早就告诉你了，我就是个怪物。

你希冀我身边一直都是明媚或长曦，天命却未曾允我半分。

天道对我从不公，又能如何呢。

“所以告诉我吧，小曦，城主同你说了什么？”而后她开口，“你知道关键对不对？”

萧约叶沉默，最终还是说：“魔印出现在洛易的那天，周围的碎风林很不安稳。”

洛易处于东玄西边，同翎阳一样，毗邻羽渊，碎风林是之间唯一的阻隔。

但是洛易和翎阳相隔不远，一直以来是帝都的关照区，万千年未出现过变故，大家放松了警惕，只当碎风林的变动是偶然。

“如此，魔印和暗域游夜一定就是在那次变动中进入东玄的，”穆安羽沉声，“背后定有人操控。”

羽渊有资格驱使上古魔印的人无非是那鼎立的三足，江弄疏、赵兰尘或者宋霜溪。

穆安羽想了想：“赵兰尘曾说，她与封阳弓上咒印有关系，如果这次有她插手，也许能一起查清楚。小曦，我想去一趟洛易这边的碎风林。”

萧约叶没有犹豫：“好，我们一起。”

如血残阳下，穆安羽低声道：“羽渊暗域一如其名，是个没有白昼和四季的地方，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去吗？”

“阿羽，”萧约叶转过头凝视着她，轻声笑，“你要相信，在哪里我都能看见你的。”

——不在白昼也没关系。

一阵风剥落多余的情绪，穆安羽骤地觉得痛快。

她站起身，从瞭望台上一跃而下。

茶色的衣摆在风中，像盛开的一片冰荷，她转过脸：“好啊！我最相信你了！”

她喊得快活又恣意，绽放出很多年不曾有的明媚，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萧约叶愣了一秒，旋即也跳下台，追着她的身影而去，笑音清脆，步子纯粹。

生机蓬勃。

到了夜二更，街道安静，月光皎洁。

踏着月色小路，萧约叶和穆安羽一起来到洛易城的碎风林。

各地的碎风林看外形都一样，皆是其貌不扬的树枝和簇拥的灌丛。

穆安羽感受得到，越靠近碎风林，羲元镯就躁动得越厉害。

虽然来洛易城后一直是这样，她还是提高了警惕，一个岔口前，穆安羽道：“我走左边，你走右边，可以吗？”

萧约叶没意见。

然而没走多远，萧约叶就听到背后有脚步声，灌木丛窸窸窣窣，像埋伏着野兽，毫无征兆的，一道灵光突然飞出！

萧约叶敏锐避开，行走天下最怕不是敌强我弱，而是敌明我暗，正欲上前，一个身形挺拔的遮面人倏然跳了出来。

显然此人讲究速战速决，在萧约叶没有反应过来的当口，一张符纸挥了出去，瞬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符纸化作齑粉，蒙面人惊讶地看向路尽头，穆安羽正眸色冷清地站在那里。

蒙面人不傻，很快明白过来：“你们使计？”

穆安羽：“不然还和你一来一回讲礼貌吗？”

路上她和萧约叶便商议好了，羲元镯能感应到魔气，不论觊觎它的人是谁，只要羲元镯还在她手上，必不会贸然进攻。

但只要找个机会分开，便不一样了。大鱼会自己咬上来。

萧约叶走到蒙面人前，虽然很想直接伸手，想想还是忍住了：“赵小姐，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想要羲元镯？”

蒙面人些微一愣，旋即坦然揭下面纱，果然是赵兰尘熟悉的脸。

被发现身份，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从容，笑说：“你们困住我可没用，想要羲元镯的何止我一个。与其问这些没用的，不如打听别些。”

穆安羽道：“怎会没用，羲元镯是我娘留给我的法器，你们想要羲元镯，却不在意我手中真正出于羽渊的六翮，想来是因为羲元镯在羽渊所代表的意义比如今羽渊的任何法器都特殊吧，我娘当年也嘱我，一定不能摘下它，是不是一旦我取下，羽渊就会发生什么变数？””

赵兰尘梗了梗：“穆姑娘，你猜得很对。但我，现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萧约叶委实烦说来说去不给答案的谜语人，直接道：“那你能干嘛？”

赵兰尘被她的语气激得眉心一跳，摩挲剑柄，咬牙切齿地微笑：“不如这样吧，放了我，我就把上古魔印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告诉你们。”

萧约叶：“我如何知道你不是在撒谎？”

赵兰尘：“江弄疏干的好事，我有必要为她隐瞒？”

“萧姑娘，你可以不信，”缓和口气，赵兰尘继续说，“但是这次的魔印就是江弄疏放出的，其实江弄疏第一次请穆安羽用羲元镯压制三千游夜时，羽渊便出了难以解决的大问题，这次的上古魔印就是证据，因为穆姑娘那次帮忙后，三千游夜又不安稳了，她只好到暗域放出它，吸取东玄灵力，继续压制。”

说完她跨出困阵，不顾反噬，一缕血溢出嘴角，怪声：“这洛易嘛，不过是江弄疏下手的第一个地方，接下来还会去其他城市，你们要想追寻，就得，咳咳咳！”

她一通装模作样的咳嗽，话音堪堪卡在关键处，萧约叶牙根痒痒，只好先解了对她的困咒。

赵兰尘很满意：“这就对了，行了，魔印马上会去下一个地方，你们抓紧时间找到那座城市吧，我走了。”

“……”穆安羽对她背影喊，“如何才能找到下一个城市？”

“苍溪笔。”赵兰尘没头没脑地吐出这句话，消失在密林中。

苍溪笔？

澄将明被萧约叶薅起来的时候，非常之茫然。

看一眼外面浅白色天空，她迷迷瞪瞪：“这么早起床啊萧师姐——哎等等！”

萧约叶怕她做噩梦，硬是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再找她。“将明抱歉，苍溪笔借我看看。”

澄将明一愣，将苍溪笔取了出来。

平平淡淡，没有丝毫反应。

萧约叶道：“将明，苍溪笔当年认你为主的时候，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有的，”澄将明睡得呆呆的，一根不听话的发丝翘了起来，“我记得……师尊让我去试验心石，第一次验心石发的是红光，好在之后都是绿光。”

验心石红光，说明法器和主人不相配，萧约叶：“你当时是怎么用它的？”

澄将明：“我用符纸试了试，哎，哎哎！”

萧约叶已用一张普通符纸裹住了苍溪笔。

澄将明：……

这大清早也忒惊心动魄了，她活活吓清醒了，跳下床，苍溪笔已经离开萧约叶的手，在空中自己挥了几笔。

荷色痕迹出现在空中，如同一道苍净小溪，飘出房间，指向魔气所在的地方。

澄将明惊呆了：“苍溪笔……还可以这么用？”

“看来法器的许多功能是隐藏的，”想起穆安羽的羲元镯，萧约叶心间沉重，“得自己去发掘才是。”

她循着苍痕跨出房间，澄将明在她身后大叫：“不是……至少等等我啊！”

等她气喘吁吁拾掇好冲上城楼时，发现所有人跟昨天一样，面色凝重站在那儿。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城楼下没有闹闹哄哄的百姓。

苍痕所指的方向是遥远的东边，那里朽云堆积，像要往地面泼一场大雨，然而它们真正创造的东西，比灭世暴雨要惊怖多了。

将军面色铁青：“重布阵。”

可是所有人都明白，面对这种程度的魔云，布阵只是杯水车薪，穆安羽想不通江弄疏怎么就跟这座一直安安分分的城市干上了，和众人一起合力抵抗到当日下午，魔云依旧盘踞在天边。

街道人群终于感觉到不对劲，昨日惊魂未定，现在又开始犹犹豫豫又惶恐不安往城楼下走，从城楼上望去，似一条巨大又无法抵抗的河流。

到了日落时分，魔云与抵御阵法已对抗许久，终究是略胜一筹，志得昂扬地往这里游弋，仿佛整个苍冷的天空在挪移。

东玄界下起春雨，料峭绵寒。

人群见了此景，轰然惊慌。

“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又来了？”

“怎么回事！到底谁在搞鬼？”

魔气浓厚，一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地碾覆过来，苍溪笔经昨日一战已是强弩之末。

萧约叶二话不说翻上城墙，在窄窄方寸间抬手，封阳弓出现。

她拉弦射出一箭，遏制魔云的逼近，但是临近城楼的地方，魔印又一次显现。

穆安羽紧张注视着萧约叶的身影，手心微汗，腕上突然一紧，感觉羲元镯在收紧，她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