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新草生古丘。
洛易城依水而建,临嘉岁江的城东最繁荣,城南次之,城西因挨近羽渊,防守最为严密。
所以,魔印这次出现在这里,并不用太紧张。
但也深刻地说明,羽渊那些缺德玩意儿,真的做好了持久的准备。
凌启竹懒洋洋地将两条胳膊搭在城墙上,睨一眼天空的魔云,被搞了几天心态,她现在乐观得可怕。“不慌,我觉得我们能赢。”
洛千远瘫着一张脸道:“是吗。”
“我给你分析啊,”凌启竹道,“这魔印绕来绕去,搞得声势浩大,其实一直都在洛易,说明背后的操控者也没把握能袭击东玄其他城市,洛易这么小,魔印从城东被遛到城西,说明对自身实力没信心,才要弄这套雾里看花,至于咱们三清阁那个春联嘛,游夜一路从洛易跑到翎阳,一路却没有人受伤,说明它还是在有意搅乱我们心态,所以,”她一击掌,愉悦道,“优势在我!”
“……”澄将明默默补刀,“凌师姐,你终于压力太大疯了吗?”
凌启竹怒道:“什么疯了?!你们不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吗?”她一倾身,差点砸着洛千远鼻子,“哪里不对?那你们说,为什么游夜一路从洛易到翎阳,距离这么远,却没有伤任何人?”
澄将明哼道:“也许操控它们的是个大善人呢。”
凌启竹翻了个白眼:“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
“凌师姐——”澄将明拉长声调,“是谁为你挡下了大部分抑灵契的契咒?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
凌启竹噎了半天,悻悻然一拂袖,转移了话题:“咳,不知道约叶怎么样了。”
提到萧约叶,三个人顿时安静下来。
萧约叶伤后第二天,魔印就出现在了城西,虽说有防守,但几人不敢怠慢,纵然放不下她,还是匆匆忙忙赶来了这里。
然而这几天魔印就跟逗她们玩儿似的,时不时出来遛一圈,却不作恶不作妖,纯粹吃饱了撑的——三人从一开始的草木皆兵,到现在的爱咋咋地,也就隔了三个日夜。
她们心中清楚,羽渊这是想以逸待劳,与其被兜得团团转,不如养精蓄锐,以备不时。
然而人一闲下来就容易东想西想,凌启竹尤甚,一颗心老是揪着。
那个关于穆安羽和萧约叶之间的猜测……让她寝食难安。
由于她表现得太过明显,洛千远不是没有怀疑,一日前便问过她:“你可是有什么别的心事?”
凌启竹默默掂量一番洛千远、穆安羽、萧约叶这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然后:“没有啊!”
她答得太大声,很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以至于洛千远看了她好几眼,莫名其妙又若有所思地走了。
凌启竹也不知洛千远是否感觉到了什么,颇有忐忑,然而眼下,提起萧约叶,三人情绪各异,心中占大头却切切实实只有担忧和牵挂。
直到那个她们正在想的人登上了城楼,道:“你们在想什么?”
凌启竹有点发呆地看着她,还没从自己的猜测中挣脱,澄将明先兴奋道:“萧师姐,你恢复啦!”
洛千远目光闪动一下,动了动唇,不满道:“你怎么穿这么少就来了。”
事实萧约叶穿的真的不少了,曲红色的外衫外面还披了一件穆安羽死活要亲手系上去的晏蓝披风,这两种颜色其实不相协,极浓的色彩撞在一起,扎眼非常,偏偏她能压得住,一□□吹过她旖旎层叠的裙摆,萧约叶走到城墙边,望了一眼悬在辽阔天地尽头的落日与云。
不出意外,她看到魔印如同一柄锋锐宝剑挂在太阳旁边,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声传入耳畔,飞鸟安静祥和,完全预感不到灾难的来临。
愈是美好,摧毁时就愈难舍。
“江弄疏这是铁了心要吃下洛易城了?”她冷笑,“做她的大梦去。”
洛千远和她并肩,沉声道:“寸步不让。”
凌启竹和澄将明被肃穆氛围所感,庄重严肃起来,然而无人注意时,洛千远悄悄拉萧约叶一把,绷着脸:“她呢?”
“和东玄主一起去视察民情去了。”萧约叶说。
洛千远愣了愣:“东玄主也来了?”
那就说明这件事的性质,比她们想象得还要严重,当天晚上,巡逻的兵士们换班交接时,洛千远穿上夜间挡寒的薄衫,下了城楼,独自坐在灯火稀疏处。
萧约叶慢悠悠踱到她跟前,将一小杯茶递给她。
洛千远接过杯盏,抬抬眼皮。“坐。”
萧约叶依言在她对面坐下,洛千远道:“你真的好些了?恢复能这么快?”
萧约叶笑而不答,只说:“你师神印也恢复得很快啊。”
“约叶,我在认真同你说话,”洛千远一饮而尽,“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这是一场对方早有预谋、不能不迎的战役。”
萧约叶点头:“所以呢?”
洛千远沉默很久:“我很早就预备为东玄界的安危付出一切,不该有人再经历当年羽渊叛乱那样的痛苦,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东玄界这边的。”
萧约叶轻微眨眨眼。“你想对我说什么吗?”
星色静谧。
洛千远拎起杯子笑了:“没什么,只是告诉你一声。罢,同你说说这几天我的想法吧,魔印这件事,最先是从三清阁开始的,因为苍溪笔,那副春联吸引了游夜,这些游夜来自羽渊暗域,唯独那个咒印和当年的起云符才能对付它们,我不知道这咒印究竟是什么,但起云符是穆安羽的爹当年教给我的,所幸我还记得,我会加大力度研究,不定要将其奥妙之处研究出来,早日解决这次洛易的事,不论要我付出什么。”
身后传来一阵清脆抚掌,洛千远回过头,一身戎装的年轻女子站在月光下。
她震惊了几秒,霍然起身:“东玄主!”
“无妨。”苏逾砚方才从碎风林内归来,一身被纠缠的煞气未散,凛甲在身,透露出一股威严和平静,“你是千远?”
洛千远颔首。
“我今日与阿羽视察洛易,除了城西,其余地方还算太平,只要城西守住,东玄便不会有事,其间阿羽跟我提到你的造符之术,”苏逾砚弯起眼睛,“断灵符、伤芩符、起云符都是你创的,千远小友,久闻大名了。”
洛千远:“东玄主言重了,晚辈不敢居功。”
苏逾砚轻轻摇摇头,月色朦胧:“真快啊,这么算来,已经两百年光阴了,来,你上前。”
她认真看了看洛千远的脸,然后食指点在她眉心。
洛千远感到一阵清明的力量顺着额头融入灵脉,苏逾砚道:“起云符之所以能压制游夜,是因为其符迹由真正的羽渊人所创,恰巧那年羽渊大地灵邪之气混杂,连夜灵族的力量也受到了影响,所以今天 ,哪怕它面对暗域游夜,也有抑制之用,但是,仅抑制是不够的,千远,这脉清泓之力送与你用,你要想办法,让起云符在抑制灵夜时也具攻击之力。”
洛千远一怔——清泓之力与水相关,出自轩辕海,苏逾砚有这脉力,其实本人就能做出符合的起云符。
然而她却让她去做。
这样的符纸,一旦成功,是必然能被验心石认可的。
东玄内被验心石认可三次的人,会获得进入隐后山的资格,若她当真做出了起云符,便说明,她将成为千年内继程挽恙之后,第二位有资格位列隐后山众长老之列的人,增进一大部分修为。
洛千远明白苏逾砚这是信任以及看重她,呼吸有些重,承诺:“您安心。”
苏逾砚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东玄符修,后继有人。你放心,今日我已在洛易城内布下护城大阵,翎阳不可一日无主,我走后,再有任何突发状况,随时可以找我。约叶,保护好自己,切莫再伤着了。”
苏逾砚不笑的时候还是很有威压感的,深不可测,大约只有穆安羽能在她面前没有顾忌,她离开后,洛千远还有点没回过神,直到萧约叶朝她挑眉,唤:“所以到时候,该叫你,洛、长、老吗?”
“……”洛千远道,“难听。”
“那千远长老?”萧约叶笑,“怎样,有清泓之力相助,你一定能如愿以偿吧?”
洛千远这次倒是没有回嘴,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向往道:“隐后山,的确是我一直都很想去的地方。”
萧约叶知道,洛千远一直都希望得到验心石认可。
她自己如今是三清阁护初,能随意出入隐后山和那些隐世高手交谈,却不再具备做长老的资格,这个她从来没在意过,但洛千远不一样,有机会实现愿望,萧约叶真心实意为她高兴:“明日起,你安心闭关研究起云符,在那之前,我定替你将洛易完好无损守住。”
她话音随和,然而洛千远知道,萧约叶向来认真。
看了萧约叶两眼,她不擅长感谢或者煽情,鼻子有点涩,却硬要不动声色,一甩胳膊走了。
萧约叶没什么反应,纯粹习惯了,然而洛千远走了两步,突然脱下自己的薄衫,头也不回地扔给她。
萧约叶接住:?
洛千远道:“上午就说了,你穿得太少!太少了!”
萧约叶:……
她啼笑皆非,抱着那件月白色外衫走过军营,苏逾砚方才消失的阑珊处,穆安羽正拢着外衣一个人站在那里。
她有些发呆:“小曦,我这么做,千远会不会觉得我在施舍?”
萧约叶:“千远资质甚优,天赋绝佳,若非如今资历尚浅,本就有进入隐后山的资格,你不过推了一把澜,她并没有不悦。”
穆安羽低声道:“这样吗。”
“阿羽,”萧约叶认真,“你打算何时真正解开和千远之间的结呢?”
——她其实不恨你,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我不知道,”穆安羽摇摇头,渴求地看着她,“我们先……解决洛易的事吧。”
萧约叶不会逼她:“好。”
次日,魔音不散,凌启竹和澄将明以苍溪笔构筑城楼阵法,洛千远正式闭关。
四月中旬,魔印和城楼阵法不相上下,游夜则被苏逾眼留下的大阵所挡,一身本事施展不出半点。
五月初,形势好转,萧约叶全然恢复,顶替了澄将明的位置,澄将明在第一次对抗中积攒了不少民心,领了护城之职,带领兵士巡逻各条街,见到她的百姓都很高兴。
五月中旬,江弄疏快坐不住了。
洛易城固若金汤,锢夜殿里,黑衣女子看着面前的沙盘,轻飘飘一指流星,将代表城西的防线击碎。
她眼皮都不抬:“看来,是时间了。”
她对面站着赵兰尘,抱着一柄剑,后背抵住锢夜殿的柱子,懒散地曲起一条腿。
“江小姐,合作愉快。”
江弄疏潦草点头:“愉快愉快。”
她二人说得十分敷衍,因为都心知肚明。
过了这次,二人之间再无合作之说,从此以后,羽渊乃至暗域的争夺,她二人将回归一开始的位置,剑拔弩张,置对方于死地。
六月末,芍药簇锦,花意将离。
从春至夏,快得像一场梦,和萧约叶清明去人间祭拜,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期间幸有苏逾砚,羽渊未曾冒犯分毫,而洛千远研究速度可谓一日千里,不日,有攻击作用的起云符便能面世。
今夜是最关键一夜。
东玄创符的最后一步,是赋予灵符灵性,东玄界许多传下来的古符最初都是天生地养,生来有灵,创符人要完成这一步,需以其余有灵的法器为介,将自己的灵脉与符纸相融。
现下留在洛易的法器,是封阳弓、碧潮琴和惊霜骨。
这时的洛千远,绝对不能有任何人打扰。
然而就在当夜,一簇簇游夜绕开了苏逾砚的大阵,它们诡异非常,被一阵古怪的哨音驱使,从碎风林扭蹿出来,热热闹闹包围了整个洛易。
兵领哐哐哐跑上城楼,目眦欲裂:“这又怎么了!”
夏夜的星空明亮,魔气嚣张盘踞于天穹,璀璨流动的银河投出浓厚的不详。
穆安羽皱眉站在最前面,她脚下是安详和平的街道,眼前是将坠地狱的人间。
这些游夜似乎很听从那阵哨音的指挥,聚集在一处,沉沉压向大地。
手腕一阵刺痛,羲元镯再次起了反应。
封阳弓作为法阶最高的法器,已助洛千远入阵,眼下无法用它抵挡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