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伍氏孤儿院门前。

车门打开，沉重的靴步声落在寒风里，三人先后下车——走在最前的，是一位身着灰呢长大衣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副银边的眼镜。

其后是位年长的女性，以及另一位看起来更年轻的男子，抱着几份资料，低头快步跟上。

科尔夫人站在门廊迎接他们。

“卡森医生，”她伸出手，语气平静，“欢迎您们。”

“科尔夫人。”卡森礼貌一笑。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孤儿院外墙的装潢，观察院内的陈设。

三人被引入办公室。木板随着踩踏发出脆响，壁炉燃着老旧的煤块，气味并不好闻。

科尔夫人将一叠文件递给卡森，他接过翻阅，片刻后抬头：“您信中提到的这个男孩……汤姆·里德尔，他现在在哪儿？”

“在房间里。他并不与其他孩子亲近，我没有通知他你们的来访。”

“很好。”卡森点头，望向壁炉上的时钟，“那在见他之前，或许我们可以先聊聊。”

科尔夫人轻轻点头，将身子坐得更直了些。她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像要将自己这些年来积压的疑虑全说出口：

“我看着他长大，他从来不是普通的孩子。”

卡森不语，只以眼神示意她继续。

“他不哭，也不闹……很聪明，也非常自立，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撒谎——因为他知道他的谎言不会被戳穿。”

她低头：“他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没人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他能让其他孩子疼痛，吊死比利的兔子……但没人看到他动手。”

年轻的实习医生放下手中笔记，轻声插话：“您提到他和一个‘不存在的女孩’讲话，这情况持续多久了？”

“至少三年。”科尔夫人声音变低，“他从六岁开始就说，那女孩一直在他身边。没人见过她，但他从未否认她的存在。最近，他几乎不再理会其他孩子——即使是排挤，也不能引起他情绪上的波动。”

卡森合上手中资料：“他有没有表现出自残、攻击他人，或其他失控行为？”

科尔夫人顿了顿，摇头：“没有。但他……有时会‘让人’失控。”

“例如？”

她望着他，眼神难得显出几分犹豫：“只要涉及到‘那个女孩’……曾有一次，一个孩子差点踩到她。第二天，那个孩子就‘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去。”

办公室沉默了片刻。炉火在灰中“噼啪”作响，在空旷中增加了某种无形的重量。

卡森医生轻轻吐了口气，眼神从壁炉扫向屋外：“我想，或许我们可以见见他了。”

科尔夫人站起身，“你们要做好准备。他可能什么都不会说。但他应该知道你们是来找他的。”

她顿了顿，喃喃自语一般地补上一句：

“他总是知道。”

-

“有人来了……”

艾尔薇拉坐在窗沿，贴着窗玻璃，视线紧盯着院口停下的黑色轿车。

车门被打开，走下几个人——穿着整齐的灰色大衣、戴着黑帽的男人，还有随行的两名助手模样的年轻人，一人拎着箱子，一人抱着厚厚一叠纸档。

艾尔薇拉从没见过这种打扮，她下意识收紧了手指：“他们不是科尔夫人的亲戚，也不像是教会的神父。”

她转头看向床上的男孩：“汤姆，他们有点奇怪。”

汤姆坐在床边，随口答道：“又是来看孩子的吧。”

艾尔薇拉没有接话。

她的目光依旧追随着院中人影的动作，看见那领头的男人抬起头，眼神在孤儿院外墙上略过，一瞬间像是与她隔窗对视，又很快移开。

“他们不像是来收养孩子的。”她说，“他们……看起来很严肃，不是那种会对小孩笑的人。”

“你以为收养都是为了‘喜欢’？”

汤姆语气有些不屑：“他们收养你，不是因为你乖，是因为你有用。”

“汤姆，有人收养你吗？”艾尔薇拉有点好奇。

“没人想收养我。”汤姆答得很快，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我不会被收养，”他补充，“没人能‘挑走’我。”

艾尔薇拉跳下窗沿，脚尖轻点地板，裙角随风晃动：

“可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如果是一个看起来‘不奇怪’的大人来收养你……你会跟他走吗？”

汤姆沉默。

片刻后，他没有看她，继续说：

“要是他们敢带我走，就说明他们也不正常。”

而窗外，卡森一行人已经进入孤儿院。

-

没过多久，汤姆房外响起一串陌生的脚步声。

门口传来低语。

“他就在里面。”是科尔夫人。

汤姆眼神倏然一凛。

门开了。

来人一身灰色的长风衣，与艾尔薇拉描述的一样。

但男人银边的眼镜后，是一双温和到令人不安的眼睛。

他打量汤姆，露出职业化的微笑。

“你好，汤姆。”他说，“我是卡森医生。”

“我没请医生。”

“但你需要。”卡森走进来，自顾自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眼神始终未离开他。

“我听说你最近有些困扰。听见声音，看见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事物……甚至和某个‘人’说话？”

“是谁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汤姆。我们都希望你健康。”卡森仍在笑，“这只是一次简单的评估。聊聊天，再配合一点辅助治疗，很快就会结束。”

艾尔薇拉坐在窗边，双腿悬空，黑裙垂下。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卡森，抬手把一缕白发拨到耳后，动作优雅而危险。

卡森看不到她。

“你知道吗，很多孩子都会经历你这样的阶段。听见声音，和想象的朋友对话……但继续下去，对你对别人都不好。”

“我很好。”汤姆站了起来，声音已经结了冰。

卡森嘴角的笑意微僵，又迅速恢复：“很多人刚开始都这么说，但其实只是自我防御。你不用害怕，我们不是敌人。你看——”

他打开手提箱，取出一支银色注射器，“这是镇静剂，只是一针。打完你就能睡个好觉，我们会带你去一个安全安静、可以做专业治疗检查的地方。”

“我说了，我不需要。”汤姆眼底闪过一丝狠意，“把你的针收回去，在我让你走之前。”

卡森皱眉，笑容开始淡去。

他合上手提箱，朝门口招手：“进来。”

门再次打开，两名助理走了进来，一左一右站在卡森身后。

“这是惯常程序，汤姆。”卡森语气带上了些疲惫，“我们遇到过许多你这样的孩子。抵抗是第一步，但也总是最没用的那一步。”

“别碰他。”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艾尔薇拉站起身，黑裙如墨滴坠地，整个房间的温度瞬间下降了一层。

她的魔力溢散到屋中，玻璃开始震颤，窗外的鸽子惊飞而起。

卡森和那两个助理自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但他们隐约察觉了空气的变化，心头涌上一丝不安。

“你打算拿那个戳我？”汤姆冷笑。

他毫无预警地向前一步，猛地拍开卡森握针的手，注射器掉在地上，滚了几圈。

“滚出我的房间，否则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卡森眯起眼睛，已经不笑了。

“你以为威胁有用？抵抗治疗的代价，你还不懂。很快你会感谢我们的……”

他一把捡起地上的注射器，向助理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冲上前。

“按住他！”

汤姆试图躲闪，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拍。

卡森一只手紧紧钳住他的手臂，另一只将他压向床头。锋利的针头猛地扎下——

下一秒，整屋死寂。

-

艾尔薇拉站在汤姆身后，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掌举起，风在她身边旋转。她的眼眸装满深洋的海水，里面翻腾着不属于任何年纪的怒火。

那原本如水般薄弱、几乎透明的魔力，如今在怒火中剧烈沸腾。空气凝结，无形的寒意笼罩而下。

风，无声地扑面而来。

接着——

咔哒。

天花板的吊灯骤然碎裂，尖锐的玻璃片旋转着坠落，却在离地面仅寸之距时齐齐停住，悬在半空，旋转、颤鸣，指向卡森一行人。

只待一声令下便会被射出。

卡森看着这惊人的一幕，呼吸几乎停滞，身体发了疯似的狂颤。接着，他忽然听见了尖叫。

楼下传来孩子们的尖锐地哭啼，叫喊声此起彼伏。

“它们、它们在门外……啊啊别过来！”

“是谁在我床上躺着？那不是我——！”

“镜子里有东西呜呜呜……在对我笑……”

助理玛丽瞳孔剧烈收缩，惊恐地看向门外：“他们……他们怎么突然像都疯了？”

艾尔薇拉的幻术，向整个孤儿院扩散开来。

每一个孩子，都被囚禁在了她的幻觉中。

走廊变长了，窗户被不知从哪儿涌出的黑影堵住。墙上的挂钟不断逆转、滴答声如催命鼓。

镜子里不再是他们的倒影，而是一个比他们慢一拍的存在，在模仿他们的一举一动。

厨房的锅盖自己飞起，地板长出了腐朽的藤蔓，拽住来不及逃走的双腿；墙壁开裂，黑水从缝隙中汩汩流出，一些声音在里面笑着、哭着、重复：

“你看见她了吗？”

“她从来没离开过。”

“她还在那儿——就在你背后。”

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真实的。而唯一的例外，只有站在房间里的两人。

艾尔薇拉走向卡森，脚步轻盈，却像一步步踩在他的心脏上。

“你说我不存在……”

“那现在你看到我了么？”

卡森面色惨白，不知不觉跪坐在地上，手臂被汤姆踩着，注射器早已滚到床底。

他疯狂挣扎着，抽出手臂试图后退：“你是……你是什么东西？”

艾尔薇拉歪了歪头，

“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