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荒缪地开始把两个字混为一谈:我和你。”
——帕斯捷尔纳克。
001
今夜的雨潺得时疾时徐,一下接一下地砸在窗沿上。
寸寸淌过这一块玻璃板。
叮咚、叮咚。
——你别生气。
——我不会再监视你了。
办公桌上的手机响起一阵消息弹出的提示音,某个一直沉在联系栏最底下的账户忽然一下子顶了上来。
3:11
——小淮,你理理我?
聊天记录的送达时间是在下午三点左右,也就是七个小时前。
蔺行淮思考了一会儿,把这个账户拉进了他的黑名单。
联系人上弹来一个好友申请。
——小淮,你总是不理我,这让我很生气。
一模一样的口吻。
蔺行淮的呼吸稍微放慢了些,他无视了那条好友申请。
接着,他的耳畔响起一道声音。
「叮!系统检测:玩家蔺行淮生命值已清零。」
「游戏结束。」
「本次剧情进度:36%」
「已回档。」
那阵不适的眩晕感又来了。
[请玩家在十分钟内回到公寓,否则会推延剧情进度。]
“…啧。”蔺行淮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游戏回档了。
蔺行淮再明白不过,他此刻正以意识体的状态待在一款游戏内。
而再过不久后,被他抛弃的旧恋人就会拎着一柄水果刀,前往他的公寓。
他会用刀尖插进他的心脏,捅开温热的,正在跳动的心脏,杀死他。
铺天盖地的寒意从蔺行淮的脊椎一路爬到头顶。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恐惧将他冲得晕晕乎乎。
毕竟他不是第一次死在周屹川的手上了。
他该怎么形容周屹川?
大概是爱与恨的交织,在他的人格上编织下一张绮丽的网。
在他的认知内,爱等同于死。
他爱蔺行淮,可他无法保证蔺行淮也会和他一样,一直保持对他的忠诚,保持对他稳定的爱。
不止是他的□□,连同他的精神也是,这样的怀疑让他提心吊胆,所以杀死对方才是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而蔺行淮,也的确背叛了他。
系统让他在十分钟内回到那栋公寓,否则周屹川会来寻找他。
然而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非人的折磨,他对自己的身体,甚至连内脏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迷恋。
周屹川会用匕首敲下他的牙齿,放进透明的匣子中进行收藏。
或者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剥下他的皮囊,总之,他有非常强烈的收藏癖。
那就像是对待一件展览品,只对他开放和展示的展览品。
更恐怖的是,周屹川明知道这样会吓跑他的爱人,却还是忍不住去做。这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
很恶劣的,但改不掉的坏习惯。
蔺行淮惆怅起来,他把文件放进了抽屉中,晚上十点的办公楼只留了一盏灯,让温黄的光线在室内丝丝缕缕地铺洒开。
很亮,在拐角折出一道小片阴影。
之后蔺行淮才离开这栋写字楼,他一步一步地往停车场走。
地下一层的区域黑漆漆的,这儿停放的车辆也并不多。
只有长灯管的周围飞着几只灯虫。
蔺行淮很快就走到了停车位前,用钥匙解锁车门,他前一步才钻进去,就听到了一道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响声。
嗒…
太轻了,几近是捉弄人的恶作剧。
他被这声动静吓了一跳。
蔺行淮摇下车窗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面的情况。
他的呼吸突然滞住,目光触上镜面的那一刻,他的动作也顿了下来。
站在停车位后边的,是本该待在公寓客厅,计划如何杀掉他的周屹川。
可他在这一次的世界线中,却出现在了这里。
太诡异,太不符合剧情设计了。
他站在停车位后看了多久?
不…他应该是在蔺行淮下楼时就开始尾随,跟踪自己了。
直到走进停车场,他才发现了他。
他的手心渗出密密匝匝的冷汗,滑腻地让他快要抓不住方向盘。
别慌。
蔺行淮在心中对自己说,至少他现在两手空空,身上没有任何刀具。
他总不可能直接掐死自己?
那样太不美观了。
不符合周屹川那一套近乎病态的人体解剖美学。
那样会让他在窒息时表现出挣扎的表情,破坏他五官原有的美感。而且脖子上的淤青,指痕,打湿皮肤的唾液也会使他缺失想要收藏的欲望。
蔺行淮深呼吸了几次,他尽力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展现出一位合格又忠实的爱人该有的样子。
他前面的几条世界线就是因为不能很好地藏住表情,而被周屹川拆穿他不爱他的这一事实才杀他的。
惧怕,等于不信任,于周屹川而言,不信任就是一场赤条条的欺骗。
他将车门的门把手拧开,随着一道细小的‘咔哒’声,车门被他推开了。
蔺行淮顶着被偷窥,被注视的不适感往外走。
半晌,他敛下了目。
蔺行淮收拾好自己乱糟糟的想法,偏过身来对他道:“你怎么来了?”
他挪了挪双腿,背脊和肩颈线都在行走的时候放松。
让他尽数褪去了戒备。
周屹川的身段将近一米九,看人时会习惯性地垂着眸。
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拉黑了我。”
“小淮,你是讨厌我么。”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蔺行淮觉得他血管内的血液都在发凉,在做出拉黑他的那个选项时,身体的控制权还没能回到他的手中。
所以那个选择,是在上一次存档时做出的选择。
蔺行淮的手指攥紧了些,“我不讨厌你,更不知道那是你。”
他的眼神空洞,直勾勾的。
周屹川不相信他的话。
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必死的局面?
用一个讨好的吻?
还是说不值一钱的口头承诺?
很显然,这些对周屹川都没有用。
要是有用的话,他也不会在剧情还没有过半的时候就死得那么惨了。
何况他目前是想杀了他的,蔺行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了周屹川的身边。
“我的确有一些生气,”蔺行淮硬着头皮说:“你监视我,在我的手机上安装定位器。”
他看见周屹川的面色一点一点地变差,呼吸的频率也逐渐转变为粗重。
哪怕蔺行淮腿软得连站都站不住,但他还是克制住了想发抖的生理反应。
“可我爱你,从这一点出发。”
蔺行淮的手掌心冒出了汗液,“我可以原谅你。”
他巧妙地把问题扯到了最初的矛盾上,也就是监视他的事情。
蔺行淮在赌他的爱是否能让他短暂地放下要杀死他的欲望。
果然,周屹川低下了眼帘。
这是他在思索时一贯爱做出的小习惯——他在动摇。
等周屹川再掀开那层薄薄的眼皮时,蔺行淮对上的是一双渴求的眼。
他还想再嗅闻他的气味,而不是通过复制出他的DNA来模拟他的体香。
蔺行淮简直欣喜若狂,他非常清楚周屹川这个想法代表着什么。
他的神色从冷漠,像坚硬的冰,或是粗糙的石头,变成了一滩柔和的水。
这一点说明了蔺行淮短时间内不用担心生命安全。
周屹川放弃了杀死他的想法。
心跳如鼓槌打在特质的鼓皮上,震得他耳膜发疼。
蔺行淮不动声色地在衣服上蹭了几下,用力擦去手掌心上的汗。
他故作无事地说:“上车,我们回家。”
“……好。”
周屹川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在喉咙中被压得发哑、模糊。
咔、咔咔。
是美工推拉刀被收回外壳的响声。
这道动静无比清晰地落进了蔺行淮的耳廓中,在那一刻,他浑身发冷。
周屹川居然带了刀!
他的西装明明熨烫得妥帖,完完全全没有鼓起来的幅度。
还好蔺行淮当时没有蠢到想和他拼死一搏,他压根就没有胜算。
他有那么一瞬庆幸自己的聪明救了他一命。
蔺行淮带着他走到了车前,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从容。
他坐上了车,周屹川也紧跟着坐进了副驾驶位。
蔺行淮眼下只希望在公寓中静候他的不是迷药和一些麻醉注射剂。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太糟糕了。
蔺行淮买下的那栋公寓是在市区的中心,全款购入差不多是几百万,距离公司也只有七八分钟的路程。
车子行驶过减速带,停在了公寓楼下的个人停车位上。
打开主驾驶位的车门后,周屹川也钻出了车厢,他锁好车,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停车场电梯走。
一路上相对无言,气氛安静到了可怕的地步。
蔺行淮按了7L的电梯键。
十几秒的时间电梯门就从关合到向两侧拉开。
一走出封闭的电梯,蔺行淮就感觉安心了不少。
他抬起了眼,走廊的灯光压得很暗,楼道中有被清洁工打扫过的痕迹。
“要不要去我家?”
周屹川在电梯闭合下降后说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的脚步怪异地停顿了下。
什么?
蔺行淮刚要开口,就听见周屹川吐出的二氧化碳加重了几分:“没事。”
“……”
蔺行淮稍作迟疑,公寓中不会真的有迷药喷剂在等着他吧?
周屹川在他怔住的这几秒走到了他的身旁,他的眼睛自上而下地扫过蔺行淮的这具身体。
蔺行淮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挪动他的双腿了。
“走吧,小淮。”
周屹川从始至终都平静地看着他。
蔺行淮的头皮一紧,认为耳边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然是不会让他嗡嗡作响的。
要走过去吗。
要打开那扇房门吗。
里面等候他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