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蔺行淮想，如果真要形容周屹川从情窦初开坚守到现在的爱。

那么那种形状，那种颜色大概是锋利的，潮湿的，阴暗的，各式各样的，形成一个捆缚住他的牢笼。

灰色，白色，雾霾色，血的颜色一块交融，揉杂。

从胸膛剥开，顺着心脏渗出来。

鲜血淋漓，淅淅沥沥地滴落在他的皮肤，手指，唇，牙齿上。

最后汇聚成一滩烂掉的血肉。

从他的血管，生长在他的肋骨上，再沿着心脏的纹路绽放。

就像眼前的周屹川一样，那场火将他的身上留下溃烂的痕迹，暴露在外的皮肤无一不是鲜红的。

就像一个膨胀的红气球，又开始萎缩，萎缩，直到变得皱皱巴巴。

「周屹川」的手指从他的脸上移开，空洞的双目直直盯着他。

“说话。”

一贯的命令口吻。

给他一拳，然后跑出去，这种行为的存活几率是多少？

蔺行淮不动声色地想。

几率恐怕为零。

周屹川的肢体反应，速度都比他高出一大截，或许他转个身的功夫，整个人都会被他给拖回去。

尖叫也许会引来周屹川的注意，但在那之前他绝对会杀了他。

蔺行淮吁出一口气，不能冒险。

他挤出一个看似正常的笑，唇角以细微的弧度上扬，眼眶弯起。

因为脸部肌肉笑得过于勉强，以至于看上去显得谄媚了点。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在假笑。

“是我的错。”

蔺行淮温驯，乖顺的说。

那只垂下的手掌又抬起了，再一次覆在了他的脸颊上。

「周屹川」说：“我不喜欢听。”

手指缓慢地往下移，一寸寸地从脸上的皮肤滑到脖颈，手掌用力，掐住。

窒息感扑面而来，蔺行淮登时像被丢进了大海，冰凉的水涌上他的鼻口，使他逐渐喘不过气来。

“我…”蔺行淮拼尽全力，也只能让自己发出这么一道音节。

太操蛋了。

他忍不住咬牙，在心中骂道。

蔺行淮的脸涨得通红，他痛恨自己没能第一时间把周屹川给引过来。

这样至少他回档的过程还能看见他们两个自相残杀。

不至于一个人太孤单。

正在他想用仅剩的力气去踹身后的墙板时，「周屹川」却陡然松开了手。

他放过了他！

同时森冷的眼神也扫过了他的脸。

蔺行淮顿时捂住了嘴——生理想令他费力地咳嗽起来，不过那样做会让身在隔壁的周屹川察觉到不对劲。

他不能确保这个房间的隔音，它的质量是差劲还是优越。

所以他只是用力，克制地吸取了一些空气。

蔺行淮缓过那阵不适感，他抬起眼皮，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

「周屹川」用口型示意他，“继续。”

……不到万不得已。

蔺行淮做好心理建设，他默了一瞬，道：“我实在是太爱你了。”

他的话，让「周屹川」停顿了一下手上的动作。

即便如此，「周屹川」还是用双目打量着面前的蔺行淮。

他似乎是在思考。

思考他的话可信不可信。

半晌，「周屹川」问：“爱我，为什么要逃走。”

凉薄的视线凝聚在他的面上。

蔺行淮一时间答不上来。

他不能停顿太久，不然照样会让「周屹川」认为他在撒谎。

虽然眼下的重点也无关真实性了。

蔺行淮想起在上一次的游戏过程中，他的确是快逃了。

距离那时的他走出铁门只差一步。

那一步，只要他踏出去，走出大门那么他从此就天高任鸟飞。

然而结果呢？

是周屹川在他的颈环上转置了一颗微型炸弹。

他就没想过要让蔺行淮活着离开那一座别墅。

就算死，他也要把他绑在身边。

火在周屹川的身后蔓延，每一次呼吸都能吸进和闻到一大股灰白的浓烟，缺氧使他的大脑变得迟钝。

就连火爬到了他的裤脚，烧到皮肤他都仿佛一无所知。

只是淡漠地看着蔺行淮，看着他走出大门，看着他听到颈环上响起‘滴’的一声，看着他碎到连抠都抠不起来。

他一想到那一幕的感受，就害怕到忍不住想要发抖。

蔺行淮抑制住那种感觉。

他从头到尾都尽量冷静地和他对话：“因为你想杀我。”

“你其实根本就不爱我，你只是喜欢掠夺他人的生命。”

“欣赏人类濒死时的模样。”

蔺行淮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些话，他眼睁睁地目睹「周屹川」瞪大了眼眶。

他浑身一冷，汗毛竖立。

会不会是这个世界的周屹川，有意无意地放过他太多次，导致他有点得意忘形了呢？

他快要忘记了，周屹川的基础设定就是个神经病。

而神经病发起疯来……

是不讲道理的。

可惜嘴边的话早就脱口而出，再怎么做也收不回来了。

何况上一个档中的周屹川会出现在这儿，本来就很古怪。

蔺行淮和他无声的对峙着。

倏忽，「周屹川」选择打破这份充斥在整个房间内的安静。

“我、不、爱、你？”

他的眼睛睁到了吓人的程度，或者说，和人不沾边了。

蔺行淮屏住了呼吸，他没有屈从。

再躲下去，糊弄过去是没用的。

“对。”

蔺行淮硬着头皮，说。

接着，他清晰地看见，「周屹川」的胸膛起伏的频率加快了。

薄热的一片呼吸打在他的脸上。

蔺行淮定定地注视着他，问：“你要杀了我吗？”

“像以前那样子。”

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直接，甚至说毫不费力地杀死他。

并且躲开这个世界的周屹川。

毕竟他找上自己，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吗。

蔺行淮做出这么让他火大的事，他找他还能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是来向他求爱的？

别搞笑了。

「周屹川」进出的气息转变成平稳，他不再用那种另类目光盯着他。

他的嗓音闷闷落下，“我不杀你。”

「周屹川」塞给他一把刀，他的神色缓和了些：“你，杀了他。”

他指的这个人无疑是周屹川。

蔺行淮心底发毛，他居然想让自己去杀他，去杀死周屹川。

“你想取代他？”

他强迫自己压制住慌乱跳动地心脏，平静的与他对视。

蔺行淮一语中的，他说：“就算你想取代他，可是你的长相和他却是大相径庭，不会有人相信你的。”

「周屹川」的眼睛在他的身上打了个转，他稍微蹙起了眉头。

好像在思索蔺行淮的话。

片晌，他拧紧的眉端松开了些许，他刚要张口，瞳孔就骤然一缩。

门外响起一阵叩门声。

“小淮？”

是在这个档中的周屹川。

他过来了！

听声音，周屹川的手指握上了门把手，他将要拧动它。

蔺行淮又喜又惊，但惊大于喜。

他用恐慌的目光看向「周屹川」，一时连出声阻止都忘了。

就如同和情人偷情的丈夫快被捅穿这份见不得光的奸情。

而眼下，他所谓的正牌妻子就快进来了。

他会看见这一幕。

会发狂，会把他抢到自己的身边。

也会…受到背叛而杀掉他。

三秒、蔺行淮闭上了眼，他像等待审判的罪犯，两秒、窗边传来打开锁扣的动静，一秒、他睁开了双目。

「周屹川」走了。

他只在几秒钟就做出了反应，并且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关上了这间房的窗户！

这是一个正常的人类能做到的吗？

答案了然，不是。

正常人不可能会在短时间内从高度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会陷入一种无法动弹的状态。

连带四肢都不听使唤，像极了人在受到惊吓时的身体僵直化。

可「周屹川」不仅能做出反应，甚至可以做出最优解的选择。

只留下蔺行淮在消化惊讶。

不过他到底在周屹川的面前演过太多遍不同的戏，控制面部肌肉信手拈来，也慢慢脱离了那种震惊。

蔺行淮用高领遮住了脖颈上被掐到显乌青色的指痕。

他掩下眼底的诧异，再抬眼时已然换了种神色。

“有什么眉目了吗？”

经历过用生死威胁的惊吓，蔺行淮的腿软到连站立都略显艰难。

他坐在床边，又掩饰下那抹心虚和慌乱的神态。

周屹川走到他的身前，光从顶端倾泄而下，投在他的身上。

罩了一层界线分明的阴影。

“刚才，有人在说话，是不是？”

“我听到了。”

他紧接着补了一句，说：“我就在门外。”

周屹川知道。

他从一而终都在偷听。

但他……

却偏偏选择了在这个时候进来。

蔺行淮呼吸一窒，他霎时就想到了自己说过的话。

“就算你想取代他。”

难不成，周屹川把他当成了一个觊觎他财富，名声的冒牌货？

也对，被火烧过的「周屹川」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了。

就算他站在周屹川的面前和他说，他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周屹川也百分百不会相信他的话。

蔺行淮不能确定他听到了多少。

“我不会对你动手的。”他认真地看着周屹川，说道。

先表明自己的想法，再说立场。

这是最明智的一种举动。

周屹川不冷不淡地点点头，他清楚蔺行淮不具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至于他…”蔺行淮还没想好要不要先和他撇清关系。

万一周屹川是从开头就在偷听呢？

况且，他也没有包养情人的习惯，蔺行淮和他是自由恋爱。

他们不存在于“包养”的关系。

用认错人的这个借口来胡扯过去，未免也太虚假了。

他一听就会识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