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他之前出轨,又对我动手,还想把油泼在我的身上烧死我。”
“我好几次都差点死在他的手上。”
蔺行淮在撒谎和说出真相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他真假半掺地和周屹川说。
蔺行淮不明白对方会不会信他的这番说辞。
反正他是演得真情实感。
假如他再入戏一点,这会儿就该鼻子一抽,潸然落泪了。
那样大约会更有戏剧性的效果。
周屹川道:“你说,是他威胁你?”
“对。”
蔺行淮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他说完后,周屹川便没再开口。
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他闭口不言地看着蔺行淮。
像是在等他说出实话。
被周屹川盯着是一件非常能令他感到不舒服的事情。
他的目光实质性地游动在蔺行淮的身上,仿佛有一只刀片贴着他的皮肤,只需要轻轻一划就能割开一个豁口。
即便是这样,蔺行淮依旧能够面不改色地说:“他是个神经病。”
哪怕他的手掌心已经冒出了虚汗。
神经病,威胁,疯子。
这三个词汇拼凑在一块能完美的解释「周屹川」开头说的话。
就算他真的从一开始就在偷听,那么这种言辞也能说得通。
好一会儿,周屹川才翁动了一下唇瓣:“你在骗我。”
没有一点动静的卧室中,只有两个人平稳的呼吸声。
不知不觉,周屹川走到了他面前。
离他很近,太近了,几乎只隔着一厘米的距离。
他垂下那颗头颅,盯着他。
蔺行淮望进了他的眼中,但他不知道对方在看自己的哪里。
可能是脸,可能是喉结,也可能是胸膛。
总之,他绝对不是在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眸乌黑到透出一些阴沉,像暴风雨前遮天蔽日的积云。
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危险。
和正常的云层不同,它是黑色的,预兆着不详和破坏。
就像恶龙吐出的雾遮蔽住了太阳。
只留下漫无边际的绝望和浓厚的黑暗交织在一起。
蔺行淮的脸色未变,对于周屹川时不时的质问和怀疑,他能够全盘接纳,何况,的确是他骗了他。
他从容地问:“你为什么认为我是在骗你?”
其实,以周屹川的做事风格,他听到这些话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录音。
他不会空口无凭和蔺行淮对峙,那样太蠢了,没有证据,对方又是一副死不认账的样子,他讨不到一点儿好。
不过周屹川也并不想讨什么好,假设他认定了蔺行淮骗他,而他又一口一个谎言,妄想把上一句的谎给掩埋,补接下去,那他早就没命站在这了。
所以,蔺行淮伸出手抓住了他,瘦长的手指捉住了周屹川的手掌。
他把那只手往胸腔上贴,“不信,你摸摸看?”
“它没在说谎。”
那只手覆在了蔺行淮胸脯偏左的位置,他的皮肤太薄,能感受到人体骨架中的第二肋骨间那颗正在跳动的器官。
随着呼吸的进出,有节奏,规律性一深一浅的吸气声后,它的跳动更具鲜活了。
周屹川的手往内缩了一下,大概是想收回那只贴在他皮肤上的手。
他的力气不比蔺行淮小,比起他甚至还要大上许多。
周屹川常年混迹在健身房,在力量训练这一方面更是没落下过。
举重,拳击,乃至散打这类的格斗他多少都有参与。
平常周屹川一只手就能轻松扣住蔺行淮,眼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良久,他敛下眼睛上那块薄薄的皮肤,像在思忖些什么。
“他不会再来了。”
周屹川终于抬了眼,也将那只曾被牢牢抓住的手收回、垂下。
他像是在回味蔺行淮的体温。
无意识地去舔自己的唇皮,像一只没被驯服,野性还未褪去的鬣狗。
而鬣狗摸过人类的心脏,并且将他紧紧抓在手中。
他的心尖儿动了下。
蔺行淮的面色从蜡白恢复成有血色的模样。
“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嘴。
蔺行淮有点儿不敢想,他和上一个载入档的「周屹川」对上后会发生什么。
要是关键NPC察觉到了不对劲,那么这个档是会崩毁的。
他也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这是为了不让玩家对NPC告知一些超过他们认知以外的事件。
例如,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串被人类拟定好的代码,所有你经历过的事都是虚假的。
睁眼,是因为剧情时间加快,睡眠,是世界运行需要维护。
而记忆出现差错,只是玩家在登录时有了脑频波动所导致的。
但系统对以上的事都有做出屏蔽处理,即使这样,还是有大把玩家花式作死用各式各样的方式告诉他们。
你只是一个虚拟的程序,你的思维,性格,认知都是来自于活生生的人给你制定的。
这也是为什么,当蔺行淮看到被烧死又活过来,还站在了这儿的周屹川时会有那样的表情。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他反被身为NPC的周屹川和人类设定的系统困在了这,好像也没什么再值得去惊奇的了。
蔺行淮叹息了一声,又去看在斟酌此事的周屹川。
他得阻止他们两个正面碰上。
然而,周屹川先他一步启唇:“等他找过来,杀了他。”
他料定了「周屹川」一定会过来。
这句话把心不在焉的蔺行淮一瞬间给扯了回来。
稍后,他又定了定心。
这确实是周屹川会做的事,他可不会好声好气的和对方说,蔺行淮是个有伴侣的人,并请他走麻利地远点。
那种的做法可就不是他了。
周屹川没再追究他和那个人之间的关系,只丢下一句,“早点睡。”
就离开了这间卧室。
空荡荡的房间顿时只剩下了蔺行淮一个人在走动。
室外还有‘呜呜’的风在拍打窗户。
他走过去,把周屹川开的那盏灯给关上了,然后又警觉地看了眼身后。
没有人。
「周屹川」跑得不见了踪迹。
窗前的几块地钻干净到看不见他的脚印,连灰尘都没沾上半点。
恐怕得拿专业的仪器才能去检测。
谨慎,也做足了功夫。
蔺行淮再一次躺在了床铺上,他闭上眼却入不了睡,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全是「周屹川」的那张脸。
可时间猜不透人的心思,照常是一分一秒挪过去的。
就像太阳如约在七点升起。
十几分钟不眨眼地走过,秒针像节拍器一样流逝。
半分钟后,系统让他陷入了强制睡眠当中,这次的困意怎样也抵消不掉。
九点。
强制睡眠的功能从他的大脑中像触须一般撤出。
蔺行淮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发觉了一些异样——被子被人掖过,窗帘拉紧了一点,床边凭空多出一双男士绒拖。
蔺行淮的身体一僵,他侧过了头。
看到一只肌肉结实的手臂横伸过来搭在了自己的腰上。
肌肉状态是放松的,是软的。
也就是说,周屹川还没醒。
他小声地松了口气,掀开被子打算先从床上起来。
结果蔺行淮的手刚碰上被子,就看见周屹川的眼帘睁开了。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蔺行淮想了想,凑过去在他的脸上啄了一口。
算是个早安吻。
他还没漱口,也不见得周屹川能先漱口再躺上他的床。
蔺行淮接受不了漱口前的接吻。
要知道,人的口腔每天是会生出许多细菌,他有轻微的洁癖。
蔺行淮利索地爬起床,踩着床边的拖鞋问:“有准备洗漱用品吗?”
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吧,他的声音在这会儿听上去有些干哑。
蔺行淮的眼珠往时钟上移。
[9:26。]
这个时间点还不算太晚。
“有一次性的。”周屹川跟在他的身后起了床,耳廓微红。
蔺行淮本来想直接往洗漱间走,他迟半拍地想起,这时候的他还不清楚洗漱间的具体位置。
于是他转了头对周屹川说道:“我想先洗把脸。”
周屹川想也不想地说,“好。”
他领着蔺行淮去了洗漱间,又给他详细介绍了其他的东西。
等这些事做完后,早餐就被安排到了十点左右。
蔺行淮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对他来说,摄不摄入营养都是无所谓的,毕竟他的健康数值是不会因这些而改变的。
蔺行淮还没打出过关于胃癌死掉的Ending。
这还蛮新鲜的。
他想。
同时又用餐具夹起一块炸鸡蛋,不紧不慢地嚼动再吞咽了下去。
吃饭的过程,周屹川都在注视他,眼中含有不明的意味。
淮用完餐,蔺行淮提出想去庄园的假山附近走一走,周屹川答应了。
他对他的要求是,不能离开这座庄园一步。
而假山是在庄园的铁栏内。
这不能视作离开,况且,这是他唯一能接触到室外空气的地方了。
当然,前提是那一片被种植了满地冬青树的青草坪不算的话。
蔺行淮坐在长椅上,他的手指点在平板上,这是周屹川特地为他准备的。
人不能不去接收外界传递的信息。
周屹川深知其理,他不打算连让他活得外界消息的渠道都一并剥夺。
那样就不算是保护了。
而是囚禁,他明白,蔺行淮不会接受一场彻头彻尾的囚禁。
他会枯萎,会日渐消瘦。
——直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