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一个不爱他的玩具，就如同一个没有瑕疵，堪称完美的雕塑品。

他们同样称不上是艺术品，因为艺术品，它天生就该是残缺的。

只有残缺才能淋漓尽致地诠释出它们的美丽，脆弱。

像被贴上易碎品标签的瓷偶一样。

但是今天，他却说，他爱他。

这是可信的吗？

只要他稍微用脑子去想就能知道，他说得绝对是谎话。

这只是他想活下去违心话而已。

可他却可耻地动摇了。

他还想再听听他的甜言蜜语。

即便先放弃杀掉他的想法。

半晌，蔺行淮慢慢地松开了牵住他的手。

隔在手套上的感知也随之消失。

——蔺行淮重新用那种无辜的目光看向他。

真挚，诚实。

不掺一丝虚假的神色。

周屹川的笑意逐渐加深，上扬，勾起到惊悚的程度。

他感觉到非常的…兴奋？

“好。”

片刻，周屹川说。

蔺行淮重重呼出一口气。

目前为止，这是周屹川头一回出现了除开怀疑外的表情。

有那么一刻，他变得异常恐怖。

也许是他怪异的笑，也许是他一停一动的举止。

反正，蔺行淮的后背被汗浸湿了。

豆大的汗珠将他的脊背，手臂，以及后脖颈都浸得黏匝匝的。

好在，周屹川对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早点睡，明天还要出一趟门。”

说完这句话，他就抬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客厅恢复成之前的死寂。

蔺行淮的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他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不然周屹川一定会在监控的另一端看见他的异样。

蔺行淮先是强迫自己继续去看那个无聊的电视，再装作成失了看下去的兴致，关掉电视机，回到卧室。

在这个过程中，他花费了七分钟。

蔺行淮不轻不重地掩上门，把锁落下，他没有反锁门板。

毕竟周屹川有他房间的钥匙。

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进来到这。

而他连拒绝的理由都想不出来——他们是伴侣，而且是双方承认的关系。

蔺行淮打开卧室的灯，他吸了几口周围的氧气，坐在一旁的书桌上。

他现在面临着两个问题。

一方面是他该怎么帮助「周屹川」取代这个存档线的他。

他能成功地杀死他吗？

假如失败了呢。

还有，「周屹川」的脸也是个不小的问题。

他需要去做修复。

但哪一家医院愿意给他提供修复？

另一方面，要是「周屹川」真的如愿杀掉了他。

那么他又会被怎么处置？

像那个存档的他，被困在公寓中度过他短暂的，暗无天日的人生么。

这两种选择的结果都会特别恐怖。

蔺行淮在这个时间段上设置了存档点，他想把两个分线都打出来看看。

如果条件允许……

蔺行淮想着等到明天，先藏一把水果刀在身上更好。

虽然很大概率用不着它。

周屹川不会给他能拿出来的机会。

他们的实力太悬殊了，差距根本就是一道填不平的石坑。

蔺行淮边想边打开了睡眠功能，他打算先睡一觉，以此来补充精神。

他可不想因为神经衰弱，而导致精神崩溃。

第二天的上午。

蔺行淮的卧室门被叩响。

有人推开了门进屋，是周屹川请的那位保姆。

她是一个不会讲话的哑巴。

她的声带出现问题，无法发声，只能打着最基础的手语和人交流。

而蔺行淮又恰巧看不懂她的手语。

他只明白一些对方的比划，例如周屹川在几点出门，又是几点回来。

保姆端了早餐走进屋内，放在书桌就开始打手语。

她在空中手指划了两下，最后比了个八，示意他周屹川是在早上八点左右离开的庄园。然后又作了个十和三的手势，告知他对方应该会在下午一点前回来。

蔺行淮点头，他说：“我知道了。”

接着，保姆就走了。

蔺行淮掀开被子走到书桌前，他用勺子搅动了下燕窝。

他不由自主地想，周屹川这次出门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真让他查到了对方的行踪。

蔺行淮舀起一勺燕窝，一口吞了下去，不会的，「周屹川」谨慎得很。

但他也同样狡诈。

蔺行淮犯了难，事情发酵到今天的这一步是他不曾料到的，何况还到了无法阻止的地步。

他把保姆送过来的燕窝吃完，端起碗走出卧室。

蔺行淮将碗放在了水槽中，随便冲洗了两下就放进消毒柜里。

他默不作声地，顺走了一把刀。

蔺行淮将刀藏进了袖口中，插在腕袖卷起的布料上，他使自己去忽视那个监控器，刀被放在了碗柜中，不会太过容易被发现的。

他走进卧室门，关上门后才慢慢悠悠地把刀拿出来。

刀刃是比较钝的那一类。

蔺行淮仔细看了几眼，没准就连割开一块猪肉都成问题。

也难怪会被放在底下的碗柜中了，实在没什么好藏的。

他把这一柄刀握在手中，找了件大衣罩在身上，将刀揣进口袋内。

只等着下午一点，他和周屹川去墓园上墓了。

没有剧情发生的空档间，时间像开了二倍速一样。

窗外的景色飞快变化。

12：57。

…

12：59。

咔哒。

客厅的门，打开了。

“小淮。”

门外，传来周屹川的嗓音。

他一向的温和，叫他的名字时声音会不自知地往下压低，放轻。

就跟调/情似的。

蔺行淮顶着心底翻涌上的那阵担忧感，走出了这间卧室。

客厅的灯被打开了一盏，清冷的光线洒在了地板上。

顶光将他的鼻梁，眉弓照得立体。

周屹川把衣服挂在玄关处的竖式长杆衣架上。

他取了另外一件黑色的外套。

待他换完，才说：“走吧。”

该去墓园了。

庄园内的人依旧站在原处，重复着他们日复一日的工作。

有了周屹川在身边，他们果然没再用空洞的视线盯着他。

并且也没有人在跟着他们。

这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对于他和「周屹川」来说的话。

蔺行淮坐上副驾驶，他发现周屹川还贴心地买了一束新鲜的白菊。

专门用来悼念死者的。

蔺行淮把花捧起来放在了腿上，他的背挺得笔直。

「周屹川」极有可能在跟踪他们。

不，这不能用‘极有’这样的可能性词汇来形容他。

他肯定在跟着他们。

那个家伙惯来神出鬼没，很少有人会发现他的踪迹。

近乎恐怖片里突然冒出的灵体。

周屹川根据地图调出来的最佳路线去了墓园，他把车子停在了停车区内。

趁着他去停车的这个空隙，蔺行淮打量了一眼周围。

人很少，只有几个人进去了墓园。

算上后来的他们，放眼望去，整座墓地或许不到十个人。

蔺行淮看了下日期，今天是不是法定节假日，而是工作日。

活着的人有自己要做的事，这一点情有可原。

不过他焦急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他迟迟没看到「周屹川」的身影，他不会是没跟上来吧？

在他去想这些的时候，周屹川悄然无声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小淮。”

周屹川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

他用手在蔺行淮的面前晃了一晃，问道，“发什么呆。”

这一晃令蔺行淮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的手一直放在大衣的左侧口袋中，那儿放着一把刀。

“我在等你，不是发呆。”

他的语句颠倒，自己倒没能第一时间发觉出来。

周屹川的眉毛轻轻挑起。

他也配合地没戳破。

两个人前后脚进了墓园，白菊由蔺行淮一手捧着，周屹川算是陪同前来。

蔺行淮通过引路线找到他祖母的那座幕，很久没人来祭拜了。

只有一些工作人员会来定时清理。

蔺行淮把花放在墓地旁边，他单膝跪在地上。

长裤上沾了一点灰。

周屹川站在他的身边，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他忽然说：“你害怕吗？”

蔺行淮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絮絮叨叨顷刻被咽了回去。

他不明所以地扭过头。

瞧见周屹川的右手上拎着一个塑料袋，腕骨微微突出，抻出一条青筋。

蔺行淮还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他只随口搪塞了一句，“你说墓园吗？”

“我不……”

话还没说完全，周屹川就打开了手上提着的袋子。

里面是一截手臂。

准确来说，是一截被火烧过的，伤疤布满整个面积的小臂，带着一只宽厚的手掌。

蔺行淮愣了一秒钟，他的身体渐渐在发冷，发抖。

这是，这是……

是属于「周屹川」的手臂。

“你在担心他么？”

周屹川蹲在他的身旁，温温柔柔地开口询问。

他把袋子塞到了蔺行淮的手上。

这个肢体原本是冰冷的，但在蔺行淮碰到的那一瞬，他却认为是滚烫的。

蔺行淮的手瑟缩了下，他直接丢开了这条手臂。

“这是什么？”

他还能用冷静的语气问。

周屹川盯着他的瞳孔，好似能从他的虹膜中看见自己的脸。

“那个人的手臂，你不认识了吗？”

他像一位诲人不倦的老师，引导着他的学生去温习知识。

周屹川把他丢掉的手臂捡起来，拍去上边的灰尘。

他握着那只手，帮助他回忆他说过的那些话：“你说，他差点烧死了你。”

“那我杀了他，这是不是对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