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假如说上帝和魔鬼苟合,那么因祂们而诞生的人,一定就是周屹川了。
蔺行淮曾经陪伴过他很长的一段时间,哪怕对于蔺行淮而言,那不过是他漫长人生中的寥寥几年。
可对于「周屹川」却不是。
他陪他散步,陪他去展览会,陪他一起讨论哲学。他占据了他岁月中最重要的那几年。
而那几年之所以重要,主要原因是蔺行淮。
「周屹川」全然没有意识到蔺行淮已经遍体发寒了。
他的手被「周屹川」捉住,对方宽厚的手掌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几十秒钟过去,蔺行淮克制住了他想当场给「周屹川」来一拳的想法。
他转过头,看向「周屹川」。
蔺行淮跟他不一样,他既不是精神病,心理也不会出现扭曲,不正常。
所以,他爱他?
蔺行淮抬起了眼睛,毋庸置疑,那当然是假的,谁都知道,他不可能爱上一个虚伪,恐怖的怪物。
即便他看上去是那么地诱人。
没有人会爱他。
没有人会真的爱他。
蔺行淮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
在登出那个位面后,蔺行淮在新的游戏档中适应了很久普通人的生活。
那是一个不会被控制的生活,因为他那会儿还没有碰见周屹川。
可后来,他出现了。
他又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周屹川什么也不缺,他生来就有财富和长相,他的身体也是健康的,但他就是一个危险的人。
一头藏在丛林中,每天靠泥巴和露水存活,又有数不清的金钱的怪物。
“今天是什么日子?”蔺行淮的手往被子中伸了伸,扭回了头。
他快要忘记被自己关了多久了。
蔺行淮把手机藏在了被子下,确保「周屹川」不会发现,他才开口。
「周屹川」说:“周五。”
他估算了下时间,给出了蔺行淮一个更准确的数字,“二十九号。”
……二十九号。
他被「周屹川」绑走的时候,是十六号,也就是说,已经过去了十三天。
蔺行淮皱了下眉毛。
他不禁去想,这个家伙究竟把自己藏在了哪,才会让周屹川找了这么久也没能找过来。
还是说…周屹川以为他死了?
不可能。
蔺行淮很快反驳了这个可能性。
假如说周屹川真的认为他死了,那么这个世界就会在他的崩溃下崩塌,这样「周屹川」也将会不复存在。
到那时,蔺行淮也会脱离出位面。
可他现在好端端的,还能坐在这儿和「周屹川」进行交流。
何况,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周屹川相信蔺行淮早已死去,不复存在。
这也是一个问题。
一瞬间,这些忽然冒出的想法把蔺行淮砸得蒙圈。
它们就像绑在蔺行淮身上的一个死结,任他怎么捣腾也解不开。
这实在是太古怪了。
蔺行淮飞快冷静了下来,问:“你没杀我,是为什么?”
“……”
「周屹川」不讲话了。
他的缄默让蔺行淮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蔺行淮依旧没有转头。
于是他没看见「周屹川」的表情从想要破坏他,转变成了占有。
蔺行淮是他圈养在手上,一只连爪子都被磨平的猫,他轻而易举就能决定他的去留,甚至是生死。
他的身上不见半点反抗的能力。
他怯懦,无能。
野心勃勃又愚蠢至极。
可是,他为什么就是杀不了他?
从「周屹川」把他带到这个地方的那一刻,他就想过许多适合蔺行淮的死法,也物色了一个能够保存他尸体,让他一只留在他身边的地方。
然而,当他看见那双真正想寻死,不求存活的眼神时…
「周屹川」又怔住了。
他猛然意识到,这一次,他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了。
「周屹川」无法接受。
半晌,他抱住了蔺行淮。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
呼吸的频率逐渐加剧,鼻息喷斥在他的颈边。
蔺行淮感受到,他的手上被塞进了一个东西,光滑的,柄状物。
对方在他的耳边轻声问:“想不想杀了我,宝宝?”
这时候,蔺行淮才意识到他究竟在自己的手上塞了个什么。
那是一把刀。
一把开过了刃,无比锋利的刀。
蔺行淮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微微眯起眸子。
“想。”他说。
「周屹川」走到了他的身前,手却还在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背。
他的思维非常广,想到的,看到的也比其他人多。
他绝对不可能突然说出这句话。
「周屹川」一定是想到了什么能让他激动的事,所以他胸腔内的那个器官才会跳动地如此猛烈。
一砰,一砰。
震得蔺行淮胸口疼。
「周屹川」自上而下地扫视他,说道:“握住它。”
至此,蔺行淮照做了。
随后「周屹川」慢慢地松开了手,这把刀现在完全由蔺行淮控制。
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把这个人活生生地捅死。
蔺行淮的手抖了抖。
他不明白「周屹川」的意思。
片刻,他听见他说:“你在发抖。”
“嗯。”蔺行淮垂了目,点头。
他的确在发抖。
下一秒,「周屹川」半跪在了这张床上,他一手撑着床单。
印在蔺行淮脸上的是他的吻。
这是他头一次,这么温柔地和他肌肤相亲,「周屹川」用指腹摸了下蔺行淮的眼皮,很轻的一下。
他喃喃道:“真好看。”
他是他见过这世上所有,比任何事物,景物,人,都要好看的活物。
“来试试吧,”「周屹川」笑了笑,对他说:“杀了我。”
蔺行淮的胸膛起伏了几下。
他逐渐收紧了力度,「周屹川」抓住了他的手。
缓慢地,轻轻地往他的胸口处带。
他指引着蔺行淮,就像指引着一个迷途的朝圣者。
鲜血涌了出来。
「周屹川」眨了下眼睛,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乖宝。”
“我等着我们下次见面。”
蔺行淮的心脏莫名地泛了酸。
他咬紧了后槽牙,将手腕扭动了一下,捅得更深了。
“见个屁!”蔺行淮的眼眶湿了些。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又伸手去捂不久前被「周屹川」处理过的那道伤。
「周屹川」依旧在看他。
这是这一次,他的视线既不冰冷,也不再带着悲伤,而是平静地,注视着这个叫做蔺行淮的人。
很快,「周屹川」就不动弹了,蔺行淮也松开了刀。
他把刀拔出来,丢在了地板上。
蔺行淮愣了几秒钟,他看着这个半跪在他身前的人。
他早已没了生息。
「周屹川」的眼睛却还是睁着的,唇边挂着一抹寡淡的笑。
蔺行淮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他伸出手指搭在「周屹川」的脉搏上探了探。
他的脉停了。
蔺行淮的呼吸也随之一窒。
之后,他快步走下了床,赤着脚踩在水泥地上。
蔺行淮的大脑乱成一团,只记得要找网线,找能连接外界的设备。
「周屹川」是死了。
可他还困在这个鬼地方出不去。
蔺行淮打开被关上的那道铁门,他往楼上去了。
这儿应该是一个地下室。
只是,这间地下室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构造也非常复杂。
蔺行淮费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找到门走上一楼,如果不是他对周屹川足够了解,那么他可能还要花费更多的功夫去找离开地下室的正确路线。
黑暗中,只有蔺行淮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似乎走了太久。
蔺行淮推开了一楼走道的隐形门,阳光大面积地倾泻在地面上。
他嗅到了雨后微腥的泥土味。
蔺行淮对这个地方的记忆仅停留在「周屹川」刚把他带进来的那天。
他记得这栋楼是有两层的。
而「周屹川」住着的那一间房,是在二楼。
蔺行淮想到这一点,又片刻不停地往二楼走。
他明明清楚「周屹川」死了,这里也不会再有第三个人。
可他走上楼时,还是放慢了步伐。
二楼的房间没有上锁。
蔺行淮的唇动了下,他推开了一点儿缝隙,在看清室内陈设的那一瞬,他手上的动作停顿了片晌。
那只是半分钟的时间。
——这间卧室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用床单铺着的铁床。
而铁床上,却连被子都没有。
「周屹川」就在这儿,度过了这么多个日夜?
比起他睡得那张床,这儿简直不像是有人住过的痕迹。
蔺行淮倏然间想起了周屹川之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太久远了,他只记得些许几句。
“知道我为什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儿闲逛么。”
“因为你总是蠢到出奇。”
当时,周屹川发现了他藏了一把能打开公寓门的钥匙,却没有拆穿他。
他说:“护栏上装了电网,它能让你陷入生理休克,只要我不想你出去,那么你一辈子就都是我的。”
“也只能是我的。”
周屹川可以陪他玩,他就像一个在逗弄猎物的猎手。
一次一次地击溃他逃出去的心思。
蔺行淮定了定心,把门打开,他走进了房间。
这间房中没有家具,没有电器,没有任何能联系外界的设备。
就是一间没被装修过的毛坯房。
蔺行淮想,「周屹川」就一直生活在这种地方?
他不会冷,不会寂寞么。
蔺行淮皱起了眉毛。
他原以为,二楼的房间是唯一一间被精心布置过的地方,可结果却和他想得大相径庭,这里甚至积了灰。
蔺行淮无法理解他的目的,他走到床边,垂下了眼。
他为他一掷千金。
——打造了一个用来囚住他的鸟笼,也囚住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