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要不要继续?
他的痛苦,挣扎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周屹川」的迷茫和失措。
他为什么会迷茫?
「周屹川」并不知道。
他只是下意识地捂住了那个汩汩的豁口,即便碰上去时,蔺行淮痛得皱起了眉毛。
「周屹川」还是高估了他自己。
看见蔺行淮流血时,他本能地蜷起了手指,呼吸加重。
“宝宝…”
他眨了眨眼,看着手上的鲜血。
从溃烂,皱皱巴巴的皮肤纹路滑到手腕上,滴落。
很疼,他知道。
「周屹川」的手指一握一松,最后把他抱了起来。
他清理掉他身上的血迹,又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那道豁口。
他分明很早便想好了,用匕首切断他的气管,带他去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们的地方,和他的尸体共度一生。
而真正临到头了,他却是不愿了。
他终于和那些愚笨又固执的人一样,变成了对那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俯首称臣的傻子。
「周屹川」是个偏执性子。
他不撞南墙不回头,而哪怕他撞得头破血流,依旧是不会回望的。
他的性格,伤他,也伤别人。
「周屹川」把他放在床上,走了。
……
蔺行淮在他走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确实痛。
那把匕首刺进去时完全没有收敛和怜惜的意思。
鲜血从皮肤上渗出来时,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要完蛋了。
虽然现在蔺行淮也不觉得完蛋这个后果还能有多严重了。
后来他装死,也只是一时兴起。
他不觉得装死后「周屹川」就会放过他,他大概会和他所说得一样,把他的尸体封存起来,日夜相伴。
那就太诡异了。
蔺行淮一想到这儿,不免打了个寒噤。
这间房不是用来关他的地方,而是一间干净的,有阳光的书房。
而他,此刻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
蔺行淮撑着身体爬了起来,他匆促扫了一眼书房的陈设。
——南侧是收纳柜,北侧是纸质资料和一些被翻阅,标注过的书册。
「周屹川」对待书房的布置总是很单调,统一,他自己能知道哪本书籍具体被放在哪排书柜上就行。
他的衣服被「周屹川」换过,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冷色系的衬衫。
蔺行淮想伸手去碰他脖子下的那一道伤,摸到的是一块纱布。
手指按压上去时,感官还会牵连起一丝轻微的痛感,从脖颈的神经传递到大脑,他没吭声。
蔺行淮明白,以眼下的局面,谁也救不了他。
他只能寄希望于「周屹川」不在。
蔺行淮目前两手空空,这完全不是一个好的消息。
但是,他至少没有束缚。
他的呼吸一重一浅,额间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蔺行淮下了床,他赤着脚,脚底踩在冰凉,粗粝的水泥地上,这儿没有铺过瓷砖,或者地毯。
导致他踩上去时,脚趾还压到了地上的石粒。
蔺行淮走到了窗户边。
他一秒也不想再多待了,这栋被「周屹川」修缮过的危楼下有灌木丛。
灌木丛正好可以缓冲他从楼上摔下去时带来的疼痛和伤害。
蔺行淮十分冷静地慢慢走了过去,毕竟他不确定「周屹川」是否离开了。
如果他没有,那他就更不能再弄出一丁点儿的声音把他引来。
蔺行淮想得很明了,摔进灌木丛中然后往山上跑。
他就算不识路,可他还是具备一些野外生存的必要知识。
这帮上了他很大的忙。
至少不会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扎进遮天蔽日的林子里乱转,到头来,还是得被「周屹川」给捉回去。
他轻声打开了窗户,蔺行淮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睁大。
太好了,这扇窗户没被锁死。
也就是说,蔺行淮可以依照他想象的逃出去。
这简直是个无比好的机会。
蔺行淮深吸一口气,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此时,一道提示音响了起来。
“叮。”
就在他的后脑勺。
蔺行淮差点整个人再跌回去,他反应过来,门没被打开,门外也没有传来属于「周屹川」的脚步声。
所以,那道提示音是在屋内,并且不是「周屹川」的?
这让蔺行淮转过了头。
他的眼眶在这一刻陡然睁大。
刚才,书桌上只放着一本用黑色书封套住的书籍。
现在,那册书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台放在书桌上,完好无损的手机。
是他的……手机。
那一台曾经被「周屹川」摔碎,踩烂的手机。
它居然在这张书桌上!
这算什么,系统开的友情通道么?老实讲,蔺行淮想不通。
他也注定不可能想得通。
可是……
蔺行淮走到了书桌前,眼下,除了死亡和逃跑,第三条,也就是最优解的破局方法出现了。
报警。
还有什么是比警察更可靠的呢?
蔺行淮突然庆幸了起来,他的手机中还保存着那位寸头警官的联系方式。
但他又开始担忧,万一没有信号该怎么办?
蔺行淮抿起了干涩的唇。
他很久没有进水了,唇上起了泛白的死皮。
蔺行淮半抱着希望按下开机键。
没动静。
他顿了顿,又尝试启机。
还是没动静。
“……啧。”蔺行淮把手机藏在了衣服底下,往四处看了眼。
这儿应该没有监控器,不然「周屹川」早就进屋来抓他了。
蔺行淮现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手机不是「周屹川」的。
而是它忽然出现的。
至于它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原因,蔺行淮并不清楚。
而有一个致命的问题来了。
它是响过一声的,说明它能通网,能和外界取得联系。
可它似乎是没电了。
那蔺行淮该从哪儿找到电源?
这又是一码事。
不过它的出现让蔺行淮意识到,他暂时可以不用和「周屹川」鱼死网破,因为有更好的办法出现了。
蔺行淮又躺回到了床上,继续装着死。
半个小时过去,「周屹川」带了一瓶营养液回到这间书房。
他在蔺行淮的体内注射了营养剂。
「周屹川」将针头放在了铁盘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半晌,他问:“还在演么。”
蔺行淮的心脏一下子被猛地扯了起来,他却不敢再睁眼。
他纵使敢刺激「周屹川」让他杀了自己,但蔺行淮打心底还是怕的,否则他也不用和「周屹川」周旋那么久了。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不怕疯子。
何况还是这种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精神病。
蔺行淮打算装到底。
耳边是一道叹息,他感觉到颈侧的纱布被拆了下来,又重新包扎上。
“你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周屹川」握住他的手,脸颊在他的手掌上来回轻蹭。
像一只乞求得到主人怜爱的小狗。
……不,大狗。
蔺行淮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之前看过周屹川的病历。
上面没有写明他有精神分裂症这方面的病症,除了人格有问题,患有焦虑症等等,他的身体一向很健康。
蔺行淮听了他的语气,心脏密密麻麻,像是被千百只蚂蚁爬过,踩过。
他淡淡地看向蔺行淮,目光瞥过他的唇,眼睛。
“宝宝,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
「周屹川」的精神状态太危险了,他本来就有非常剧烈的占有欲。
严重时,就算蔺行淮分给别人一个眼神他都要斤斤计较半天。
而且,他大多时候不会把这些苦恼分享给蔺行淮,而是选择自己消化。
周屹川太喜欢钻牛角尖了。
他只要有一件事情想不通,就会一直去思考那件事。
周屹川会把所有他经历过的,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串联到一起,绞尽脑汁地想着它们之间的关联性。
然后给蔺行淮拟定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一次又一次地证实他不爱他。
纵然蔺行淮说过许多次,他从来没有讨厌过他,他还是不会相信。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蔺行淮后来也就厌烦了去解释。
而这又变相导致他病情恶化。
到最后,只能成为一个死循环,不断地发生,无视,接着自食其果。
眼前,毫无疑问,他的病情又加重了,重到恐怕连医生都对他束手无策。
他坐在蔺行淮的床边待了一会儿,中途他也许是翻过书。
蔺行淮听见了纸页沙沙的翻书声。
之后,他才离开了书房。
蔺行淮没睁眼,他心惊肉跳地躺了几分钟才掀开眼皮。
天花板空荡荡的。
只有一盏老式居民楼中会有的,那类用麻绳系着的悬挂式灯泡。
灯光在房间中黯淡无光的称托下显得既昏既暗,冰冷一片。
蔺行淮的双目被刺到了,他蹙起眉毛阖上了眼。
“呼……”
房间内,响起一道呼吸声。
蔺行淮登时便觉着他的身体麻木了下来。
——「周屹川」根本没出去过。
他从头到尾都在房间中,他的耐心实在是太好了,等了几分钟,就是为了等到蔺行淮睁开眼。
“宝宝,醒了就陪我说说话吧。”
他闲庭信步地走到蔺行淮身边,语气带了几分笑意。
像秋日中,落叶拂过水的涟漪。
和他一样,不冷不淡。
很快就会被平复下去,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
「周屹川」的眼中是他许久没见过的温柔,他笑得斯斯文文。
“我爱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