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蔺行淮的心脏漏了一拍。
可他还是抿着唇,一声不吭。
他不想再去看「周屹川」的那张脸了,于是蔺行淮扭过了头。
下一秒,他的下颌被人死死钳住,转过去的头又被硬生生地掰了回来。
「周屹川」一字一句地说:“看着我。”
“不喜欢吗?”
他强迫蔺行淮和他对视,“这可是你的杰作。”
蔺行淮的呼吸乱了几秒,又被他飞快调整过来,一动不动。
就这样,他们僵持了良久。
终于,「周屹川」松开了手。
他短暂性地放过了他。
蔺行淮重重呼出一口气,看见那扇门被关上时,他还是忍不住一抖。
三周,他几乎被训出了应激反应——一种名为「周屹川」的条件反射。
听到关门声,蔺行淮的第一反应不是在庆幸他离开了。
而是他走了,他又走了。
十几天的时间让他习惯性地去依赖「周屹川」,依赖他的所有。
以至于,让蔺行淮对他的离开都不知所措了起来。
他就这么走了吗?
……
蔺行淮不知道。
也许他会向往常那样,站在门外等待他开口,等待他服软。
也许,他已经走远了。
从第一次进入这个游戏,到经历了这么多次位面回档后。这是蔺行淮头一次希望他能被对方杀死。
就算重开一个存档线,他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位面的「周屹川」了。
可惜,「周屹川」把他的身体养得非常,非常的好。
他的各项数值都很健康。
健康到不可思议。
而人是很难依靠摒气和咬舌自杀的,毕竟有违本能。
何况疼痛会让他放弃。
那种猛烈的痛蔺行淮是没有办法去接纳,对抗的。
所以他只能等着「周屹川」回来。
但这一次,「周屹川」很晚都没有回来。
空气中混杂着恶心的,难闻的,令人作呕的古怪气味。
没人来清理。
蔺行淮看向了墙壁上的那座挂钟。
1:51。
快到午夜两点了。
「周屹川」不会再来了。
蔺行淮阖上了目,他的腮帮突然发了力。
唇边渗出了一滩刺目的血渍。
“砰——”
门被推开了,蔺行淮的唇被强硬地掰开,拇指伸了进来。
割开他舌头与牙齿的接触,蔺行淮尝到了一丝血味。
在「周屹川」的手指伸进来的同时他死死地,用牙齿咬了下去。
这是冲着咬下他一块肉来的。
可「周屹川」并没有因为吃痛而抽回他的那根手指。
反而是松了几分力。
他的心情大概差到了极致,语气冷得能吓死人。
“逼我进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周屹川」道:“你幼不幼稚。”
蔺行淮没松口。
他紧紧地盯着「周屹川」的脸。
突然,对方捏住了他的下颌——蔺行淮的下巴脱臼了。
他被迫张开了嘴。
“呃…”
下一秒,「周屹川」解开了他左手的手铐,从口袋中摸出一把军用匕首。
蔺行淮的心脏跳了一下,很重,像一块巨石从山巅滚到了山脚下。
他捂住了蔺行淮的嘴,用匕首挑断了他的手筋。
剧痛让他的身体冒出冷汗。
牙关都在忍不住地打颤,疼痛密密麻麻的延伸到了每一处的感官,神经。
很快,「周屹川」给他的伤口进行了消毒,包扎。
小心翼翼地做完这一切。
之后他又在蔺行淮的体内推进了一支麻醉剂。
冰凉的液体注射进了他的体内。
药效起了作用。
他再一次陷入到了那种绵软无力的感知当中。
意识逐渐涣散,模糊。
蔺行淮看到的画面在挤压,挤成了一条缝隙,又渐渐合上。
又是一个晚上。
蔺行淮睁了眼睛,他动了动手腕。
当啷的响声从耳边响起,再像山上一汪水那样逐而荡开。
锁住他的镣铐铁链被放长了。
蔺行淮盯着他的手,盯了一会儿。
这只手素白细长,手腕上还勒着一圈细细的红痕。
蔺行淮又抬起眼,目测了下铁链的距离——大概有七八米长。
至少在这个房间内,他能来去自如了,这是一件好事,可他每一次走动,铁链都会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周屹川」费了特别多的心思用来折磨他。
包括于让他感到烦闷。
蔺行淮却对这些声音旁若无物,他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忽然,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
“比我预料的要早。”「周屹川」站在门框边,说。
他指得是蔺行淮睁眼的时间。
昏暗的地下室泄进一丝过道中冷白的光,打开门扉的人抱着一束玫瑰。
一束黑色的,上边还沾着水滴,似乎是喷过香水的假玫瑰。
因为扎它的人太过细致,导致它的每一处都堪比真实的,比在花棚下种植的玫瑰还要好看更多。
「周屹川」带了一束玫瑰进来。
乌黑的发丝搭在肩头上,眼底染了一丝柔和的笑。
蔺行淮不明白他在乐什么。
“宝宝。”
「周屹川」捧着玫瑰走到他的身边,从玫瑰后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红到滴血,刺目的本子。
蔺行淮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那是他和「周屹川」的结婚证,他是怎么搞到手的?
「周屹川」看着他漂亮的脸蛋,懒洋洋地开口:“新婚快乐。”
“你愿意做我死去的爱人么。”
「周屹川」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往他的手指上戴了一个素戒。
那枚款式,是蔺行淮会喜欢的。
那条困住他的锁链,被手上的戒指所替代,镂空的戒指上是心脏的纹路。
“我会保存好你的胴体,做成一具漂亮的标本。”
他轻声细语地在蔺行淮的耳边说。
这句话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蔺行淮看向了他。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衬衣,纽扣规规矩矩地系到了最上面的那一颗。
「周屹川」的目光热切,他不像是在说假话。
蔺行淮吐出一口气。
他回馈「周屹川」的,是一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眼。
“好啊,那你杀了我吧。”
他的心脏在跳动,脉搏也在随着心跳而鼓动。
这是他的生理反应。
每当周屹川靠近他,那他的身体就会被这种微妙的反应给唤醒。
「周屹川」笑看他一眼:“宝宝。”
他的手一松,那一束纸扎玫瑰掉在了洁净的地板上。
「周屹川」又向他凑近了一寸。
他的唇色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白,对他突然走近的举动却毫不在意。
「周屹川」的手段他见过,他狠下心来是真的不论后果。
换而言之,他早就接受了后果。
他藏了一把匕首。
藏在了他衬衣的口袋中。
鲜血一点一点地染红了蔺行淮的衣服,也洇湿了他的衬衣。
“痛吗?”「周屹川」摸了两下他的脸颊,问。
蔺行淮没有隐瞒,他点了点头。
「周屹川」又问:“痛的话,为什么学不会服软呢。”
“没有必要。”他的声音干哑。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蔺行淮当然可以为了活命而在他的面前低声下气,做小伏低。
可寻死是一瞬间思量的事。
在那一瞬,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不论是室外的一株红梅,还是人间的一盏烛火。
人间喧闹,都与他无关。
蔺行淮的眼睛还是那一副透亮的模样,光投进了他的眼底。
他将眼眶微微眯起了些,看着他。
从头到尾,「周屹川」都是那样凉薄的表情,连眼都没眨。
蔺行淮抬起了手,却不是在反抗。
他轻轻碰了他一下。
从他说出那一句话后,他就很久没有动作了。
蔺行淮有点累,靠在了他的身上。
应该是失血过多导致他的大脑迷迷糊糊,眼前的事物被模糊了。
「周屹川」把匕首收了回来,让他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上。
他一动不动,也许是昏死了过去。
「周屹川」是一个聪明的人。
他只会举出矛盾,点出错误,然后再一一解决它们。
所以,使他觉得挫败,需要他花费心思去应对的事,在这个世界上基本是不存在的。
可饶是聪明如他,也有能让他犯难的事。
蔺行淮是第一个。
他处心积虑地接近他,给他编织出一场其他人给不了他的美梦。
那场美梦持续了三年,他也在他的身边待了三年。
但美梦是虚假的,是被一个个谎话编织出来的。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戳破。
而他没有。
「周屹川」早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远比他所想得要深爱他。
也正是因为这份喜欢,让他愈发认为他也不过是凡人一个。
他杯弓蛇影,自相惊扰。
成为了和那些人一样,被俗世所困住的,愚蠢,浅薄的人。
蔺行淮是个不合格的伴侣。
那他就想尽办法,做一位称他心意的爱人。
他以为只要他再努力一点,把破损的地方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这样蔺行淮就又能陪他好久好久。
到了最后,他甚至发现他不过是蔺行淮众多情人中的其中一员。
他对蔺行淮来说,不是独特的。
蔺行淮见过太多太多,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他也给过那些人一样的情感。
蔺行淮会对他们笑,会对他们生气,为什么呢?
「周屹川」想不通。
他难道不是他一个人的吗?
「周屹川」闭上眼,再掀开。
他终于明白,他带来的是一场叫做欺骗的黄粱一梦。
而梦中夹杂着一句呢喃。
——我爱过你。
你在途中,又旁观过谁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