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一到十二月，北方城市的冷就会下降到一个新的节点。

雪片厚重，似乎要下个昏天黑地。

今天的雪大到能压死人，天气预报更是发了声明让市民这几日少出门。

蔺行淮却觉得，能压死他的东西比这场铺天盖地的雪来得还要猛烈。

他只是翻了一个身，脖子就被周屹川不留情面地掐住了。

“…怎么了？”他艰难问出声。

周屹川慢慢睁开了眼，掐住他脖颈的手逐渐松开。

片刻，他说道：“没事。”

周屹川的大拇指从颈侧离开，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如退潮的海水一样消失。

因此，蔺行淮才得以呼吸。

十二月的城市要等到上午九点才能真正天亮，卧室中黑漆漆的。

蔺行淮捏紧被子，他不敢下床，怕被他误会些什么。

“你昨晚…”他顿了顿，说，“几点回来的？”

“三点。”

蔺行淮垂垂眸，三点…

他想起晚上看见的那只眼睛，眼型和周屹川的很像。

都是眼尾微微下坠的薄情眼。

想来，那只眼睛八-九不离十，是周屹川的。

几分钟后，周屹川下了床。

他走进洗漱间，洗脸，漱口。蔺行淮躺在床上，绷紧的脊背放松了许多。

听着洗漱间哗啦啦的水声，蔺行淮翻了个身想坐起来。

他一起来，就看见洗漱完毕，从洗漱间走出来的周屹川。

他讪讪看着对方，不语。

半晌，周屹川问他，说道：“小淮，饿不饿？”

“有点。”比起饿，他其实更恍惚。

在精神上这叫心神不宁。

周屹川走出卧室去了厨房，蔺行淮想，他应该是弄吃的去了。

等他一走，蔺行淮就下了床往客厅走。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仿生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他，盖在他身上的那块布被掀了。

蔺行淮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他想，掀开布的人估计是周屹川…不，除了周屹川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这样做了。

既然是周屹川掀的，那他也没必要问，反正，等周屹川离开了他再盖回去也是一样的。

他何必再去自讨无趣？

只是…蔺行淮蹙起了眉端，他克制自己不再去看那个仿生人的脸。

餐桌上，周屹川端进来了一碗小米粥。

他贴心的放凉了一会儿才端到餐桌上，周屹川递给他一只汤勺，蔺行淮习惯了他的事无巨细，照常端起来喝。

他细细嘬着粥，脑子里却在想昨天看到的那个东西。

人在分心时做事的速度会非常缓慢，以至于这顿早餐他细嚼慢咽吃了将近一个小时。

“小淮。”在蔺行淮吞下最后一口时，周屹川说，“你走神了。”

“……”

他一口粥还没咽下去，差点呛死。

“你今天还要加班吗？”蔺行淮的面色寻常，他把碗放在桌子上，响起当啷一声轻响。

周屹川道：“要。”

蔺行淮问，“很晚吗？”

或许是周屹川见他在关心自己，眉眼稍稍展开了许多，“嗯，这几天的工作很忙。”

“噢…”蔺行淮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抬头，说：“等忙完这阵就好了吧？”

“嗯，不会忙太久的。”

周屹川说完，就把碗筷收拾进了厨房，厨房中有洗碗机，他一一给放了进去。

其实，蔺行淮观察到，不仅是厨房有家用机器，就连卧室，客厅都有两只随时待命的扫地机器人。

之前在他家，蔺行淮不怎么爱打扫，周屹川发现了这一点后就自主地包揽下了家务，说是当交房租了。

可他从不缺钱，对蔺行淮更是大方到不可思议，只要他想要，不论多贵的他都会慷慨地送给他。

并且不需要蔺行淮的回报。

只在周屹川的家里他才发现，原来他也会借助这些机器来免去琐碎的家务。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平时工作上的事物太忙了，没什么时间再去打扫房间。

蔺行淮没多想，他窝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而他的心思却不在电视上。

博欲迟的那几番话彻底改变了他的观点，同时又让他开始纠结。

如果周屹川真的是和他一样的人，那他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他，以及，他要怎么告诉他才能不刺激到周屹川，也不被世界意志所察觉？

蔺行淮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出这件事情的完美解决方案。

所以他只能听博欲迟的，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

按部就班地先过好现在的日子。

其他的，等博欲迟联系他再说。

周屹川把厨房收拾了一下，走到客厅，看见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蔺行淮。

“小淮。”他走过去，唇瓣轻轻蹭了蹭蔺行淮的脸。

像是不经意间碰到。

只是这个姿势和动作太过刻意了。

他吻了下蔺行淮的手指，说：“我去公司了。”

“好。”蔺行淮道。

玄关处的门开了又关。

走道间，传来皮鞋走过地板的声音。

周屹川离开了。

他走后，客厅中就只剩下蔺行淮和那个按照周屹川的身体，长相一比一放大的仿生人。

蔺行淮觉得瘆得慌，打算卧室。

他关掉电视，想了想，还是把那个防身人的脸给遮住了。

遮完，他才放下心来回到卧室。

周屹川购买下来的这套房子空荡且大，只在墙上挂了一副侘寂风挂画，符合他一贯的审美。

而在这种空空荡荡的生存环境中，蔺行淮头一回感觉到了孤独。

是了，他到底是个人。

然而人是一种一旦闲下来，就会对孤独恐惧的生物。

这种孤独感让他觉得新鲜，在以前，他时常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所以不会对除了死亡的事物产生其他的感觉。

甚至就连想一想他都觉得是在浪费脑细胞，浪费让他生存的空气和时间。

卧室的门紧闭着，和客厅隔绝出了两个空间。

他随手抽了一份报纸来看。

几秒钟后，他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蔺行淮抬头去看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座摆钟，他意识到一件事——时间过得太慢了。

距离他从客厅走回卧室，居然才过了三分钟。

这不应该。

并且，这个房间中明明没有人，可蔺行淮仍然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在盯着他，就像一只蛰伏在草丛中的蝎子。

随时准备将带有剧毒的尾刺扎向他。

蔺行淮放下了手上的英文报纸，走到门边，如果说游戏内的时间没有被系统压缩，那么能解释这一切的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周屹川回来了。

他又在想另外一件事，要是周屹川回来了，那他为什么不出声，而是选择站在这扇门后？

或者是待在客厅里？

蔺行淮没有打开门，而是透过门板上的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下一刻，他对上了一只漆黑的瞳孔。

——和他昨晚上看到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蔺行淮顿了顿，往后退了一步。

站在门外的……是周屹川，他看见了他眼角的痣。

他为什么要利用猫眼来偷窥他？他想看到什么？

蔺行淮一时间没敢动。

半分钟后，这扇门被叩了叩，站在外边的周屹川说，“小淮。”

“开门。”

蔺行淮握在门把上的手一抖，把锁芯给拧开了。

因此，门外的周屹川顺利地推了门。

“你…”他盯着周屹川，狐疑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你这个时候不是该待在公司里吗？

他抿抿唇，等待他开口。

但周屹川只是在注视他，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他又往里面走了一步。

似乎是想进来。

蔺行淮犟不过他，只能让开一条路，好让他进来。

他进来后，把门给关上了。

蔺行淮看着他的手，看见他反锁上了卧室门。

他的心脏一跳。

蔺行淮不禁去想，周屹川反锁门做什么，这里又不会有第三个人进来。

他反复地呼吸了几遍，调整好心率。

“你今天不去公司了？”见周屹川不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他又问。

这次，他见周屹川点点头。

他耷拉着眉眼，蔺行淮很快读懂了这个信号，这是人类心情不好的表情。

蔺行淮挑起眉，想，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心情不好？

周屹川没有说。

他不说，蔺行淮也不好再去问，他总觉得今天的周屹川很奇怪。

不过之前的他也特别古怪。

蔺行淮被他看的不适，他下意识地想离开这里。事实是，没等他走出几步，就被周屹川拉住了。

他摇了摇头，阻止他往外走。

“冰箱里有水果，我想拿出来吃。”见他阻拦，蔺行淮解释。

半晌，周屹川松开了他，却先一步走出了门，蔺行淮本想跟上，门却被关了。

他不让他出去。

这种反常令蔺行淮倍感困惑，他悄悄推开门，往外走。

走到客厅，他看到周屹川正在给他拿水果，蔺行淮躲在走道中没过去。

他的视线飞快瞄了一眼沙发上的仿生人，那块布把他遮得严严实实，却依稀可以看出来人的轮廓。

还在，蔺行淮松了口气。

他趁着周屹川去拿牙签和刀叉的时候走回了卧室，默不作声。

好像他从没有来过似的。

等周屹川把水果端进卧室的时候，蔺行淮正摆弄着那个摆钟。

它坏了。

蔺行淮一进屋，就发现它的指针一动不动，这种智能摆钟确实很容易坏。

他修不好，干脆就把摆钟放回了床头柜上。

“小淮，要沙拉么。”

门边，端着水果的周屹川问他。

他轻轻笑着，半个肩膀都靠在门框上，歪了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