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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直入白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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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后的末伏天光里。

山岚间浮着若有若无的桂花甜香。

苏怿独坐在藏书阁前的凤凰木下翻阅古卷。

仰头望见遮天蔽日的树冠,红绡般的花瓣簌簌落在他肩头。半月前不过寻常乔木,如今竟有通天之势,当时他攥着书卷匆匆寻到言贤:

“这树……”

“莫声张,”言贤轻拂袖上落花,“不过是南山灵气与道气相融罢了。”

苏怿望着对方背影抿唇。近来灵泉边的翠竹一夜抽高七尺,后山石缝里开出脸盆大的灵芝,但满山弟子照旧晨钟暮鼓,仿佛天地异变不过寻常。

回过神来,指尖抚过泛黄纸页,十二灵器的记载洇着墨香:

「女娲石:灵者女娲以灵气凝成气,再以灵露浇灌以成形;可补隙、可还人。

盘古幡:灵者盘古以灵气凝成气,再以灵露浇灌以成形;可裂开、可碎地。

伏羲琴:灵者伏羲以灵气凝成气,再以灵露浇灌以成形;可破幻、可净心。

神农鼎:灵者神农以灵气凝成气,再以灵露浇灌以成形;可炼药、可化恶。

轩辕剑:灵者黄帝以灵气凝成气,再以灵露浇灌以成形;可断缘、可斩情。」

书页翻到末章忽然滞住。

蓐收斧劈金断玉,句芒杖催发万木,共工戟翻江倒海,后土炉熔炼八荒。金木水土四象俱全,独独少了火行一脉。

碎红如雨里,苏怿忽然攥紧书脊。缺失的那页残卷,定与焚天烈焰有关。

“咳……”竹帘外传来刻意的清嗓声。

苏怿把书卷往袖中一塞,抬眼望去时,月白广袖已拂开珠帘,垂着眼睫在他对面跪坐,玉冠垂下的丝绦扫过棋盘,惊起几片残红。

两人默默收拾起散落的棋子。

玛瑙罐里黑白玉子相撞的清响,衬得檐下铁马声格外寂寥。

自那日天马池畔剑刃相向,他们已有七日不曾这般对坐——苏怿腕间还缠着浸过药汁的纱布,言贤衣襟下那些灼伤尚未结痂。

苏怿指尖夹着黑玉棋子,故意叩响棋盘边缘。果然见对方落子时皓腕微颤,白子竟偏了半寸。

他趁势压住三线要冲,忽见一滴墨汁在宣纸棋盘上晕开——原是言贤握着朱笔批注的手悬在半空,笔锋凝滞处洇出团团赤色,像极了那夜幻梦中顺着剑刃滚落的血珠。

“莫不是司命殿的仙子托了红鸾星来?这就叫哪家姑娘勾了魂去。”苏怿突然轻笑,黑子“啪”地截断白龙七寸。

言贤这才惊觉自己竟将活棋走成了死局,棋盘上蜿蜒的白子像极了梦中人颈间蜿蜒的血痕:“纯澈还是抵不过邪恶。”

墨玉棋枰落着零星残红,苏怿指节叩响檀木棋罐,将玛瑙罐往对面推去:“你这般分心也算纯澈?分明是心里藏了事。依我看,这局该换你执黑。”

言贤望着纵横十九道怔忡。棋盘上白子已被绞杀得支离破碎。五连珠玑已成,言贤望着败局苦笑:“黑子未必愿作黑,白子亦非天生白,不过随执棋者翻覆罢了。”

话音里浸着霜雪,像是想起什么旧事。

“师兄何时学得这般老气横秋?”苏怿笑着拈起落在他衣襟的凤凰花,忽见对方眼底掠过暗影,广袖扫过棋盘,黑白玉子登时混作星斗乱坠:“你瞧,褪了朱砂的墨玉能作白玉,染了松烟的白子可化玄珠——天地万物何曾有定数?”

花影摇碎金风,掠过苏怿散在肩头的青丝。言贤望着那双映着云海的眸子,忽然觉得前些日子的噩梦荒唐——这般霁月清风的人,怎会落得那般惨烈境地?

“伤处还疼么?”青玉冠的丝绦随着言贤摇头轻晃。

苏怿将袖口翻出雪色里衬:“倒是杨玄知那,听说昨日又把丹炉炸了?”话音未落,檐下惊起几只白鹤——正是从药庐方向仓皇逃来的。

言贤揉着眉心叹道:“他葫芦里的杏花醉怕是有蹊跷。”说着从袖中取出个缠丝玛瑙瓶,“酒液里掺了紊神散,此物遇灵气则化雾……”

"那夜我不过嗅了酒香。"苏怿忽然抚掌,“若说投毒,何止杨玄知的酒葫芦?凡酿制杏花醉的作坊皆有可能。”

他望着远处山道上络绎不绝的酒旗,忽觉此事如雾锁重楼——三酉先生的酿酒方子流传百年,九州酒坊何止千家。

火红翎羽掠过青瓦时,暮色染透飞檐。言贤抬手接住灵鸢的刹那,那团火焰在他掌心碎作万千流萤,明烑冷玉般的声音裹着硝烟气息:“仙盟大会,速来。”

苏怿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颈侧月痕。这枚与言贤如出一辙的印记,此刻在暮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微芒,像是有人把夕阳熔铸成了弯刀。

“师尊若真在九重天外,”他忽然抓住言贤翻飞的袖角,“怎会任南山灵脉异动至此?”

言贤的喉结在月痕旁滚动。

三日前替苏怿换药时,他亲眼见过这道伤痕如何在月光下渗出金砂——就像此刻,那些细碎的光尘正沿着少年颈脉游走,恍若星河倒灌入苍白的肌肤。

“你的伤……”苏怿突然倾身逼近。

言贤踉跄后退时,后颈撞上攀满紫藤的廊柱,花影在他月白衣襟上碎裂成蝶。

“前夜替你换药时,这里分明渗着赤金流火。”

铜壶滴漏突然炸响子时的更声。言贤广袖翻卷震落满架蔷薇,残红如血雨中,他的声音像淬过冰的剑:“我没事了。明日卯时三刻,山门集合。”鎏金纹路在月痕上一闪而逝,恍若熔岩涌动的地脉。

苏怿望着那道没入夜色的青影,忽然打出掌心凝成的玄火。也不知言贤有没有看出他玄火的诡谲,这月牙印记莫不是受了玄火影响?

他颈间的月痕正在蚕食最后一线暮光,渐渐显出火焰状的裂纹。

翌日清晨,苏怿束紧青竹纹行囊,踏着薄雾向山门行去。

“苏师兄定能夺魁。”路过的白袍弟子抱拳相贺。

“承蒙吉言。”

“此去必是鳌头独占。”另一人抚掌而笑。

“怎比得言师兄风姿卓然?”

“师兄且看此去马踏青云!”又有人扬声打趣。

“诸位抬爱了。”

苏怿笑应着此起彼伏的祝词,云纹锦靴踏在青石阶上愈发轻快。晨光碎金般洒在鎏金门环上时,忽觉后心被人重重一拍。

“哎哟!”他踉跄转身,正撞见杨玄知那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这人身着松绿短打,腰间玉扣歪斜,浑似个市井泼皮般凑近:“瞧瞧这尾巴都要翘上天的模样,再晚些拦你,怕是要踩着云头飘到蓬莱去了。”

“呸!”苏怿甩开他搭在肩头的手,“好犬不拦路,速速让道。”

“偏不让!反正我本就不是犬,”杨玄知猴子似的蹿上前,牛皮糖般黏住他脖颈,“有道是兄弟情深,今日便教你尝尝我的千斤坠。”两人推搡笑闹着穿过月洞门,惊起檐下一串金铃脆响。

待行至山门朱漆匾额下,杨玄知忽地敛了嬉色。他郑重解下缠金丝的黑陶葫芦,仰脖痛饮一口,酒液顺着下颌浸湿衣襟:“古人云……西出……西出……”他挠着后脑憋得满面通红,忽地击掌道:“‘西出独木桥,从此无故人’!且满饮此杯,那劳什子不周山定是手到擒来!”

“是‘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苏怿扶额苦笑,接过尚带体温的酒葫芦。清冽杏花香混着松针气息扑面而来,惊得他瞳孔微缩:“你竟还敢碰‘杏花醉’?”

“叙姐姐新酿的!”杨玄知宝贝似的抢回葫芦,琥珀酒液在朝阳下漾出碎金,“上回不过睡了三日,倒省了早课时辰。”他忽地压低声音凑近:“楠姐姐前夜已归,临行前特意交待……”

话未尽,山风忽送环佩叮当,山门鎏金兽首吞吐朝霞,两道剪影踏碎满地碎金而来。

“可都打点妥当了?”言贤广袖轻拂,青玉冠映着初阳。他身后转出个素色裾裙女子,鬓间松枝步摇犹带寒露。

“万事俱备,”苏怿抱拳施礼,目光落在素青襦裙沾着草露的女子身上,“楠姐姐这身风尘,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踏莎行客。”

“小猢狲惯会取笑,”楠佯怒抬手,袖口绣的百草纹掠过少年额角,“为着追查紊神散混入酒肆之事,生生踏破三双鹿皮靴。”

她忽地转向言贤冷笑:“原以为能躲几日清闲,谁料前脚方回,后脚又要替你们守这空山。”

言贤垂眸拨弄腰间玉玦,月白流苏在指间缠绕:“能者多劳。”

“好个能者多劳!”楠忽地压低声音:“不周山近日有异火三日不熄,黑烟蔽日如玄龙盘踞。下灵界愚民皆传是山鬼娶亲——”

“山鬼娶亲?”杨玄知突然从苏怿身后探出头来,“莫不是要抢个压寨夫人?”话未说完便被苏怿用剑鞘敲了额头。

言贤指节轻叩腰间玄铁令:“火起巽位,烟凝坎宫,怕是地脉异动所致。”他望向天际翻涌的墨云,“此番除却仙盟大会,更需探明此事根源。”

“下灵界愚民当作灵迹跪拜,我瞧着倒像是……”楠突然噤声,指尖在“魇鬼”二字上重重一叩。

苏怿与言贤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见凝重。上届仙盟大会上,为诛杀一只百年魇鬼,三十六洞弟子折损过半。

“云雨山这回遣了百人队伍,”楠望向天际渐显的飞剑轮廓,“偏你们南山派只出两人,当真是……”

“人多眼杂,”言贤截断话头,月白披风猎猎作响,“况且——”他瞥向正与苏怿扭作一团的杨玄知,“带个活靶子足矣。”

“噗嗤,”楠从袖中取出青玉药瓶,“云雨山炼的九转清心丹,遇上瘴气含在舌底,”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轻笑:“倒是玄知师弟……”

“我怎么了?”正与苏怿挤眉弄眼的少年猛然回头。

“听说你前日偷饮叙新酿的杏花醉,在藏书阁顶睡了整日,”楠指尖轻点他腰间葫芦,“当心醉卧云台,被仙鹤叼去做窝。"

众人哄笑间,杨玄知涨红着脸跳脚:“那叫……叫与天地同参!”他忽地扯住苏怿箭袖:“倒是你方才哭丧着脸与我作生死别,原是早知我要代表摘星寺同往!”

苏怿反手扣住他腕间命门,挑眉笑道:“我哭的是山门灵犬无人投喂,谁管你去不去当和尚?等等,摘星寺的秃……大师们不是早到了?你要跟着我们去打酱油啊?”

“放屁,”杨玄知趁机翻身跃起,得意地晃了晃鎏金请柬,“小爷可是持着尘然大师亲笔帖……哎哟!”话音未落便被苏怿踹中膝窝。

“还说我哭。既是同路,方才演什么十八相送!”

“戏文里不都这般写?”杨玄知揉着屁股蹦开三丈远,“要不说你是个榆木疙瘩……”

“找打!”

“辰时三刻,”言贤翻身上了照夜白,银鞍在朝阳下灼灼生辉。他望向云海中若隐若现的千阶石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楠姐姐可知那山火——”

话音戛然而止。

鎏金匾额下早已空无一人,唯有山风卷着紫绶花香掠过青石阶,恍惚似素衣女子鬓间环佩叮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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