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草香混着血腥气钻入鼻,蝎针擦过眼睫的寒意尚未褪去,少女正将透骨蝎收进竹篓,蜡黄指甲刮过篾片发出刺耳声响。
“前辈醒了?”凌诩安扶苏怿起身的力道带着迟疑。他玄色护腕浸着暗红,像是刚擦拭过刀刃。
“嗯。”苏怿望着木椽缝隙漏下的天光,意识到自己还在原主的残识中,这具身体仍困在记忆囚笼——那位魔族圣姬许诺的解脱,终究是虚妄。
还要重复原主的动作。
腐臭中突然混入刺鼻甜香,少女赤脚踩过满地螂蜩尸体。
她将半截断指塞进凌诩安护腕暗袋,指节上缠绕的蛊虫正在苏醒:“阿嬷说……”她残缺的牙齿咬破舌尖,血珠滴在青年衣摆绽成离娘草,“蝴蝶饮过谁的血,就要在谁的心口产卵。”
“那是我师妹。”凌诩安刻意后退半步。
柴堆深处传来衣物撕裂声,少女听出言下拒绝之意,颈后皮肤突然皴裂,露出皮下密密麻麻的蛊虫复眼,所有瞳孔都倒映着凌诩安绷紧的下颌线。
柴火噼啪声里传来剁骨闷响。阿婆突然拍手大笑,银饰随着癫狂摆动叮当作响:“吉时到!吉时到!”
她枯枝般的手指戳向东南,那里飞着无数紫尾蝶。四周螂蜩应声而落,滚进盛满菌汤的陶碗。
“唉,也罢也罢,反正妹妹被大巫娘娘接去咯。”少女舀起汤中眼球状的菌菇,菌褶开合间渗出胭脂色汁液。
凌诩安握霜刃的手背青筋暴起,剑鞘霜纹在阴影中明灭如呼吸,仿佛下一刻就要离开。
剁骨声骤停,灶台边的男人脖颈扭转出诡异弧度,关节错位声像折断的竹子。他端来的汤碗表面浮着层油脂:“不着急不着急,贵客先饮合卺汤。”男人瞳孔里蜷缩着两个红衣小人,汤底菌丝突然缠住原主手腕。砧板上被称作“至掌”的块茎仍在抽搐,断面肌理竟与人类指节无异。
苏怿想到歌谣里的至掌,这也和痴情蛊有关?
视线触及男人的脖颈,那里大大小小起了疱疹。
让他不禁感到恶心。
菌汤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少女肿胀的眼皮,三只紫尾蝶从她发间窜出,绕着少年的喉结打转,蝶翼鳞粉簌簌落在玄色衣襟上。
“外乡郎的刀,比梁州的月亮还亮哩。”她歪斜的嘴角淌下涎水,畸形指节勾住凌诩安腰间玉佩的流苏。竹篓里传出指甲抓挠篾片的声音,三条碧眼蜈蚣正用触须顶开篓盖,将某种裹着蜜蜡的虫卵往青年靴边推。
老妇的银项圈猛地砸在陶罐边缘,震得菌汤表面泛起涟漪:“阿囡!合卺汤要冷咯!”
少女闻言咯咯笑着,却将沾着胭色菌汁的食指按在凌诩安霜刃的霜纹上,黏液竟腐蚀得冰纹泛起血色泡沫。
“梁州的月亮可照不亮蜀中剑。”原主看出凌诩安的窘迫,指尖凝出蓝火捉住凌诩安的手腕,那些蛊血绘就的花瓣霎时蜷曲发黑,少女皮下蛊虫复眼同时爆裂,渗出带着腐叶气息的脓水。
凌诩安喉结滚动着吞咽半声闷哼,被苏怿攥住的手腕传来轻微震颤。绷紧的并非杀意,而是用内力强行压制蛊毒引发的经脉痉挛。
原主指节扣住凌诩安腕骨时,忽觉对方脉搏跳得诡异。方才在烛火下分明瞥见暗袋边缘洇着暗红,此刻掀开护腕,却见成片红斑正沿着经脉缓慢爬行,像是皮下有什么活物在游走。
“你……”他猛地抬头,却见凌诩安唇色泛青,被烛光勾出颧骨下两片深紫暗影,摇摇头示意他不必说。
原主噤了声,借口如厕溜到外面,柱下紫谭毒雾渐淡,腐臭味扑面而来——下方浮现褪色的嫁衣,袖口还留着挣扎抓挠的破口。
“前辈,这嫁衣主人还活着,”凌诩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三步之外,半边身子浸在月光里。他垂落的右手正往下滴着黑渍,方才还青白的脸庞此刻泛着死人才有的蜡色,可拽住原主袖口的力道却大得惊人,“快跟我来!”
夜风裹着傩戏鼓点掠过腐骨沼泽,原主望着凌诩安执罗盘的手。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自半刻前踏入沼泽,这人再未有过抽刀威胁的暴戾模样——倒像是被什么牵引着,连衣袍割破芦苇的窸窣声都比往日轻缓。
“你怎知你师妹在这个方向?”
月光在腐骨沼泽的瘴气里晕成青灰色的纱,原主踩碎一根露出泥潭的肋骨时,听见凌诩安的霜刃发出细响——不是惯常的金属铮鸣,倒像某种虫豸在啃噬刀脊。
凌诩安闭口不答,手中罗盘铜锈簌簌剥落。
原主捉住凌诩安的手腕,惊觉那片皮肤爬满蛛网状的青斑,像是皮下有墨汁在其中洇开。
沼泽深处传来傩戏的钹镲声,纸轿随声起伏。
原主突然按住凌诩安将要甩符的手躲向暗处,符纸边缘竟已生出霉斑似的黑点:“你袖口的银丝山峦滚边呢?”昨日还灿若朝阳的蜀锦镶边,此刻只剩发黑的线头。
“……我不知。”凌诩安猛地抽回手,腕骨撞在罗盘八卦位上溅出血珠。那血珠未及落地,便被纸童女灯笼里窜出的青焰卷去。
提着白灯笼的纸人腮红晕染过度,在颧骨拖出两道血痕,灯笼纸面隐约映出扭曲人脸。
“前辈快闭气!”
真火燃起的金钟罩堪堪笼住二人,沼泽便炸开无数粘稠气泡。浮肿鬼手破沼时带起腐熟的莲藕味,褪色红绳深陷肉里,勒痕中渗出晶亮黏液。
原主靴底粘着的泥浆里翻出半片指甲盖,旋身用玄火烧掉鬼手。
霜刃劈开囍服下森森白骨时,刀风撩起凌诩安后颈碎发——青斑已蔓延至耳后,随脉搏突突跳动。
芦苇丛中纸轿突然齐齐转轴,描金盖头掀起一角。苏怿瞥见新郎脖颈处针脚歪斜的接缝,腐肉里流出黑渍。
凌诩安刀锋挑开最近那具囍服,刀身黏着的黑液竟沿着纹路爬成蛊虫形状。
“这是……”
“阴婚溺毙的新郎。”凌诩安的声音像是隔着水瓮传来,喉结每次滚动都带起颈侧青筋诡异的蠕动。原主突然扯开他前襟,心口处渗着黑气,符纸边缘蜷曲如遭火燎。
新郎?
苏怿忽觉有趣,他以为这些怨气大的都会是女方。想到方才烧米煮饭的也是男人。没想到梁州“男尊女卑”是反着来。
“你怎么回事?”
“前辈,我估计是在从极渊……”
顷刻间催开大片蝴蝶,原主挥袖驱散鳞粉时,瞥见腐尸新郎褪色的红绳上,竟停着几只紫尾蝶——那蝶翼纹路细看竟是蜷缩的人形蛊虫。
“别看蝶眼!”霜刃劈开翩跹蝶群,碎裂的虫翅在半空凝成黑渍。
凌诩安后颈青斑已蔓延成振翅状,每当他催动内力,皮肤下便凸起千百只蛊足爬行的轨迹。
沼泽突然泛起粼粼幽光,无数萤火虫从纸轿帘幕钻出,近看才知是蛊虫腹部的磷囊。
一只冰蓝色凤蝶停驻在罗盘“死”位上,蝶须探入凌诩安渗血的虎口,那里紫气越来越浓。
“吉时到——”沼泽尽头传来清越铃音,纸童女的吟唱激起蛊蝶风暴。所有纸童女突然裂嘴至耳根,灯笼上人脸发出咯咯娇笑。
“来不及了,我师妹!”
阴婚……又是阴婚!
苏怿忽然想到楚戚戚,那时秦还寒不是也起了疱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