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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迁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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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禹曾收九牧之金铸九鼎,以象九州,后来商代夏而立,便将九鼎迁于亳都。

如今寒暑代序,春秋更迭,九鼎又自亳社迁出。

商人聚集于道旁,一路送至牧邑。

九鼎已在亳社放置五百余年,几经动乱、迁徙,始终没有失却。

对于商人来说,那就像是总会升起的太阳,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东西。

突然的失却,让他们来不及体会到悲伤,只是觉得茫然无措。

这一月来,王朝的覆灭像是笼罩在商邑上空的阴云。

亳社和王宫一经修缮,仍如往昔一般光彩煌煌,殷都的政务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比之先王执政可称得上清明,人们将继位的殷君称为“新王”,好像只是进行了一场在寻常不过的世代更替。

他们尽量不去注意驻扎于王畿的周人,也不去关注周边正被一个一个翦除的附庸方国,就像当初对待那来势汹汹的怪病,只要眼中未曾看见,也就不会为此烦恼。

直到九鼎离开亳社的那一刻,这场大雨终于从密布的阴云中落下了。

牧邑早已清理出祭祀场地,太卜、太祝留驻于此,早带领胥徒们搭建了宗庙,陈列出先王神主。

辛亥日,荐九鼎。

壬子日,任命诸侯。

癸丑日,献俘百人。

乐师们奏出庄严隆重的祭神乐曲,在这庄重的乐声中宣告,周人的先王从此取代了商人的先王,将给予新生的王朝庇护。

至于高天之上冷漠的神明,周人并不想去理会和讨好他们。

献俘的仪式结束后,白岄带着巫祝们清理血迹、掩埋遗骸。

参与祭祀的人们已陆续离开,只剩了神官和礼官们仍在忙着打扫场地、清洗、收纳祭器。

葞看向正泛着水汽的大鼎,混杂着牲肉的浓稠汤汁尚在余热之中翻滚着气泡,“岄姐,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掉?”

这种感觉很奇怪,当有一天他亲眼看到商人反过来成为人牲,他本以为他会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可并没有,他只觉得很荒唐。

他们参与这场战事,原本是为了不再成为祭坑里的枯骨,而不是为了看到新挖的祭坑里又埋进了新的死难者。

不管那些死难者是谁,都令人觉得不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场杂糅了商制与周制的祭祀仪式,虽将献祭的战俘与其他牺牲同煮,但分给众人的祭肉却在白岄与太祝等人的安排下换成了事先烹煮好的三牲。

白岄将首身分离的残骸一一排列好,指挥巫祝将泥土回填进祭坑,头也没有回,“倾入淇水吧。”

葞默不作声地去处理,返回时见清扫已毕,宗庙前又恢复了往日庄严整洁的模样。

“对了,怎么从刚才起就没看到阿岘?”葞环顾四周,白岘确实不在,“他又为了祭祀的事闹脾气了吗?”

白岄正脱下血腥气浓重的赤色祭服,接过族人递来的白衣换上,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答道:“王上旧疾犯了,阿岘和医师们一起过去了。”

“这样啊,阿岘真是越来越像医师了。”葞轻轻叹息,感慨道,“如果兄长也能看到就好了。”

白岄抱着从太师疵那里借来的琴,走进帷幕深处。

四处弥漫着药草焚烧过的气味,依稀是柏木之类的香药,医师们正在忙碌。

白岘抬起头笑道:“姐姐来了。”

医师们也纷纷停下了手头的事情,向她问好,“大巫。”

武王示意众人暂退,“我有事要与巫箴商议,医师们先回去吧。”

“王上还好吗?”

白岄跪坐下来,将琴置于膝头,奏出安抚人心的曲调。

祭祀的仪式还将持续两天,之后举行大蒐礼,然后启程返回丰镐。

“没什么,是医师们太过担忧。”

“是吗?”白岄抬起眼,“可您的气色确实不好。”

武王避而不谈,“这一月来,你在殷都,所见如何?”

“商王将自己献于上天的流言正在商邑一代流传,大约是贵族和贞人命人散布。”

“我借着寻访病患的由头走访了王城周边的各个族邑,殷民和士人们对于现状并未有太多抱怨,局势暂时安定了下来。我的兄长精于医术,与巫医关系紧密,巫医们心思简单、仁善,是可以最先拉拢的力量。”

“巫祝们现在仍由贞人和巫鹖管辖,主祭之中有些尚在观望、还有部分大为不满……”说到这里,白岄手下一顿,琴声止歇下来,“主祭在巫祝之间的影响比贞人更大,待太史他们离开后,我会先着手解决那部分人。”

武王摇头,“巫箴,别做得太过火,会引起殷民的警惕和恐慌。”

“王上放心,对付巫祝,有另外的办法。”白岄续道,“至于王城之内,尚且是殷君和微子的势力范围,我还没有深入其中,或许可以借由巫医,通过王宫中的小疾医探听消息。”

“殷都的势力盘根错节,你独自留下太不稳妥。”

白岄答道:“族人们也会留在这里,不会有失。”

武王却仍觉不放心,“我已命王弟处前往霍地营建国都,并监于邶地。他将在邶地驻兵,为你营造居所,如与殷君或是巫祝们起了冲突,可以前往寻求庇护。”

“多谢王上,但希望不至于此。”白岄细细盘算,“逐步控制殷都的巫祝势力,一步步更改繁冗的祭祀,进而通过祭祀取得议政的权力,算来至少需要三年时间……”

“只要丰镐还安定,我在殷都定能一切顺利。”白岄起身告辞,“望您多加保重,一切安好。就让阿岘随您返回丰镐,时时照料吧?”

走出帷幕,白岘和丽季正在等她。

“阿岄。”丽季满面愁容,“我们就要回去了,你留在殷都,千万小心。”

“不会有事的,阿岘也随你回去吧。”

白岘睁大了眼,“啊?为什么啊?族人们都不回去,葞和他的同族也留在这里,为什么我要回去?”

“你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白岄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庞,“阿岘说过,想要改变殷都的祭祀。”

白岘点头,“对啊,去了丰镐那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天下还未安定,王上的旧疾反复难愈,这是很不利的,丰镐的医师们对此并不熟悉,你需从旁协助。”

“可是……”白岘低下头,这个道理他也是懂的,可族人们都留在这里涉险,让他独自返回,他会觉得自己好像是怕了,才逃回去的。

到时候叔父和其他族人问起来,他该怎么说呢?

白岄向他投去安抚的眼神,“两日后大军便要启程离开,你回族邑收拾一下东西,我便不送你了。”

“阿岄,其实我和胶鬲大夫私下商量过……”丽季仍然满怀忧虑,“殷都暗流汹涌,贞人曾想借神明的指示剿灭白氏,如今未必不会故伎重演,我们想留下来,至少还能互相照应。”

“胶鬲大夫留在殷都才危险,他一手破坏了微子的计划,唯有去往丰镐,改名易姓,才算稳妥。”

白岄抬头看向他,“至于内史,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吧?”

被说中了。

丽季的脸扭曲了一下,揉了揉眉心,“阿岄还是这么敏锐啊。我的事务确实不少,王上分封了三四十个侯国,丰镐并没有那么多作册官员,我这一月来已在殷都招揽、遴选了一部分作册,要将他们送至各个侯国去。”

但人数还远远不够,史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虽不至于像巫祝那样家学深厚,晦涩难学,但那些文字和文书的书写方式、格式,也需要长期的学习才能掌握。

他幼时随父亲来到殷都,便一直跟随史官们学习文书、翻阅简册档案,花了十余年时间才成为合格的作册。

“我是非回去不可的。”丽季揉了揉脸,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放松些,“可我也是真的忧心你……阿屺他,不是为了让你活下来,继续留在殷都涉险的。”

“‘忧心’?”白岄轻声重复,“其实我不懂那是什么样的情绪。”

“我知道,阿屺说过很多次的,他教不会你这些。”丽季重重叹口气,“唉,他都做不到的事,我就更不行了。阿岄啊,你只要记得,别再做什么危险的事了,尤其是跳摘星台那种,千万不行!”

白岄平淡地道:“可是我,一直记恨着贞人,记恨着商王,也记恨着殷都。”

丽季侧过头认真地打量着她,哪有人会用这么平静的语气来诉说刻骨的恨呢?

而且她的眼神清透,不带一点愤怒和怨毒,像在从旁人口中理解了“仇恨”应当在什么情况下产生,又该怎样去践行,却从头到尾,没有体会到“仇恨”本身的意味。

“阿岄,你没必要逼迫自己去学会这些情绪,按你喜欢的样子来就行了。”丽季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我们楚族和商人、周人都不一样,从来都是很自由的,我可不会像阿屺那样,非要让你学会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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