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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朔风自北贡使入洛 椒房深处心意初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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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二六一年,岁在辛巳)

其一

景元二年(公元261年),洛阳城在经历了去岁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廷喋血?之后,表面上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新帝曹奂?年少,政事一决于晋公司马昭?。司马氏的权势,如同夏日午后的浓荫,覆盖了这座古老都城的每一个角落,威严而沉重。甘露事变的血迹仿佛已被刻意冲刷,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紧张与猜忌,却如同附骨之疽?,难以彻底消散。尤其是对于那些经历过、或与那场风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们来说,每一寸光阴的流逝,都伴随着对未来的揣测与不安。

这一年的秋日,洛阳城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他们的到来,在波澜不惊的政局表面,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也为这座城市增添了几分异域的色彩。他们来自遥远的北方草原,是鲜卑拓跋部?首领拓跋力微?派遣来的使团。为首的,据说是力微的一个儿子,奉父命前来向大魏天子进贡,以示臣服。

这无疑是晋公司马昭乐于见到的局面。自高贵乡公(曹髦)以身殉国之后,司马氏虽已牢牢掌控中枢,但弑君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急需一些“四夷来朝”?的盛景来粉饰太平,彰显其威德远播。拓跋力微,这位在漠南逐渐崛起的部落雄主,其主动示好,无疑正中下怀。朝廷上下,自然要以礼相待,安排相应的接待与仪式。

晋国公府邸之内,更是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自得之气。司马昭处理政务之余,也饶有兴致地向幕僚们谈论起这位“塞北酋长”?的归附。

“拓跋力微,颇有智略,能约束部众,渐成气候。今遣子入贡为质?,足见其畏我大魏天威,亦有审时度势??之明。”司马昭捻着胡须,语气中带着掌控全局的自信,“抚慰边夷,使其为我屏障,此乃长久之策。”

站在一旁侍立的世子司马炎??恭声附和:“父亲深谋远虑,儿臣佩服。安抚拓跋,则北疆可定,我等便可专心南向,以图中原一统。”

他们的对话,并未刻意避开在不远处玩耍的司马晟??。六岁的司马晟,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蓝色细麻布??的袴褶??,头上梳着整齐的丫髻??(男孩常见的发式),正蹲在地上,用小树枝拨弄着几只蚂蚁。她的小耳朵却捕捉着祖父和父亲的谈话内容。“拓跋”、“进贡”、“塞北酋长”、“为我屏障”……这些词语在她的小脑袋里组合着。

她知道,家里要来一些很远的客人,是那种住在帐篷里、骑马射箭很厉害的人。祖父和父亲似乎很高兴他们来,因为这表示晋国公府的威望很高,连远方的“蛮夷”??都要来巴结。她对此也感到一丝好奇,那些“塞北来客”会是什么样子?他们说话是不是像府里教习胡旋舞??的那些西域来的乐师一样,带着奇怪的口音?他们会带来什么样的礼物?是漂亮的马,还是毛茸茸的皮子?

孩子的世界,总是充满了纯粹的好奇。她尚不能完全理解这背后复杂的政治算计与民族关系,只是单纯地期待着能亲眼看看那些来自不同世界的人。

其二

与晋国公府的意气风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位于皇宫一隅的“高贵乡公夫人府”??。自曹髦死后,卞皇后??被尊为“高贵乡公夫人”,带着年仅六岁的“公子”曹襄??,居住在这片被昔日荣光与今日凄凉交织笼罩的宫苑里,形同软禁。四周的宫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禁锢了她们的自由。

曹襄的生活,变得异常单调而压抑。教习她读书识字的太傅??们,态度变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敷衍。宫人们的脸上,也少了几分往日的恭敬,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怜悯与疏离。只有母亲卞氏,是她唯一的依靠。

卞氏终日以泪洗面,常常抱着曹襄,一遍遍讲述着先帝(曹髦)的才情与不幸,叮嘱她要隐忍,要顺从,更要牢牢守住那个关于“女儿身”的秘密,决不能让司马家的人抓住任何把柄。

“襄儿,你要记住,你是父皇唯一的血脉,无论他们如何待我们,你都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卞氏抚摸着女儿消瘦的小脸,声音哽咽,“那个秘密,是我们的护身符,也是催命符,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晋公府的人。”

曹襄似懂非懂地点头。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父皇死了,是被 “贼臣”杀死的。而现在,她们就生活在“贼臣”的眼皮底下。那个叫司马昭的老头,还有他的儿子司马炎,以及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却可以自由出入、备受宠爱的“小公子”司马晟,都让她感到一种本能的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

关于拓跋使团入贡的消息,也通过宫人的窃窃私语,传到了这片寂静的宫苑。

“听说了吗?北边鲜卑人来进贡了,来了好多人,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皮袍,可威风了!”

“哼,威风什么?还不是来向晋公摇尾乞怜的?咱们大魏的天下,早就姓司马了……”

“嘘!小声点!让夫人和‘小公爷’听见……”

曹襄默默地听着。鲜卑人?进贡?她的小脑袋里,对这些异族产生了模糊的印象。她想起以前父皇还在时,偶尔也会接见一些远方来的使者,那时宫廷里会很热闹。可现在,同样是外族来朝,宫里却冷冷清清,所有的荣耀似乎都归于晋国公府。

她站在窗前,望着宫墙外那片狭窄的天空,心中充满了失落。她也想看看那些鲜卑人是什么样子,想看看他们带来的“贡品”。但她知道,自己和母亲,是不会被允许出现在那种场合的。她们是被遗忘、被囚禁的象征。

其三

为了彰显大国气度,也为了满足新帝曹奂(虽然只是个摆设)的“君主”身份,司马昭还是安排了一场规模适中的朝会,以及一次在皇家苑囿??——芳林园??中的小型游猎活动,以接待拓跋力微的儿子及其随从。

朝会的仪式,庄重而繁琐。曹奂端坐在御座之上,如同一个精致的木偶。司马昭则侍立一侧,目光如炬,无声地昭示着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拓跋部的使者,穿着具有民族特色的皮裘??和毡帽??,显得有些粗犷,但态度恭谨,献上了马匹、貂皮等贡物,并呈上了拓跋力微的表章??,言辞谦卑。

六岁的司马晟,也被允许跟随父亲司马炎,站在朝班的后列观礼。她好奇地打量着那些与中原人士迥然不同的鲜卑使者。他们的面孔轮廓更深,肤色略显黝黑,眼神锐利,带着一种草原民族特有的剽悍之气。他们说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需要通过通译??才能顺畅交流。司马晟觉得他们很有趣,和自己平日里见到的文质彬彬的官员们完全不同。她看到祖父脸上满意的笑容,看到御座上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皇帝(曹奂时年约十六岁,但在司马晟看来也是“不大”的少年)略显拘谨的神态,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优越感:看,连这么厉害的异族人,都要向我们司马家低头。

而几日后在芳林园的游猎活动,则气氛轻松了许多。芳林园是皇家园林,草木繁盛,豢养着一些鹿、兔等可供射猎的动物。司马昭特意安排了这场活动,一来是展示武备,二来也是让这些来自草原的客人,感受一下中原的“文治武功”。

这一天,司马晟也被允许前往。她换上了一身更利落的骑射服??,虽然她还不能真正拉弓射箭,但也兴致勃勃地跟着父亲,看着那些鲜卑使者展示他们精湛的骑术和箭法。只见他们纵马驰骋,身手矫健,引弓射猎,往往一发中的,引得在场的魏国官员阵阵喝彩。

就在司马晟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一片树丛后,似乎有两个人影。她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其中一个,是穿着素雅宫装的卞夫人。而另一个,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袍衫,身形瘦弱,面色有些苍白,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同样身为“小公子”的曹襄!

原来,卞夫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或许是恳求了某个还念旧情的宫中管事,得到了许可,带着曹襄也来到了芳林园的一角,远远地观看这场热闹。她或许是想让终日郁郁寡欢的女儿,出来散散心,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四目相对。

司马晟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是自去年甘露事变,在新帝登基仪式上匆匆一瞥之后,她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相遇。她看到曹襄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迅速低下头,似乎有些害怕,又有些……委屈?

曹襄确实是又惊又怕。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司马晟。这个晋国公的“孙公子”,在她心里,几乎是与那个杀害自己父亲的家族划等号的。她下意识地想躲起来,却被母亲拉住了手。卞夫人似乎也看到了司马晟,脸色微微一白,但还是强作镇定,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便想拉着曹襄离开。

“等……等等!”司马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开口叫住了她们。

她几步跑了过去,站在曹襄面前。两个同样穿着男装,同样隐藏着女儿身秘密的六岁女孩,就这样面对面站着。

司马晟看着曹襄,她比自己似乎还要瘦小一些,脸色也不太好,那双大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戒备和不安。司马晟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种因为家族荣耀而产生的优越感,有些可笑。眼前这个人,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小公子”,可她的父亲……

“你……你也来看射猎吗?”司马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友善一些,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用锦帕??包着的点心(或许是府中宴饮时偷偷藏起来的),递了过去,“这个……给你吃。是奶酪酥??,很甜的。”

曹襄愣住了,看着司马晟递过来的点心,又看了看她脸上似乎并无恶意的表情,一时间不知所措。她犹豫着,不敢伸手去接。

卞夫人在一旁,脸色复杂。她轻轻推了一下女儿的后背,低声道:“‘小公子’一番好意,接着吧。”

曹襄这才怯生生地伸出小手,接过了那块点心。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甜甜的奶香。她小声道:“谢……谢谢……”

“不用谢。”司马晟见她接了,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甚至有些开心。她看着曹襄小心翼翼地捧着点心的样子,忽然觉得她并没有那么可怕,反而有点……可怜?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她忍不住又说:“他们射箭好厉害,尤其是那个……那个穿红袍子的鲜卑人!”

曹襄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远处一个穿着红色皮袍的鲜卑青年,正引弓搭箭,瞄准一只奔跑的野兔。“嗖”的一声,箭矢离弦,正中目标。

“嗯……”曹襄点了点头,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符合年龄的好奇和惊叹。

两个女孩,就这样并排站着,暂时忘记了彼此身份的对立和各自内心的恐惧,一起看着远处精彩的骑射表演。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们同样稚嫩的脸上。虽然没有更多的交谈,但一种微妙的联系,似乎在她们之间悄然建立。她们都感觉到了对方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气息,那种同为“笼中鸟”??,却又不得不扮演雄鹰的无奈与孤独。这种感觉,让她们在彼此的目光中,找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慰藉。

卞夫人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个“小公子”,心中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让女儿和司马家的孩子接触,是对是错。但看着女儿脸上难得出现的一丝轻松,她又有些不忍心立刻将她们分开。或许,在这残酷的世道里,这样一份跨越仇恨的、懵懂的童稚情谊,是唯一能让这些身不由己的孩子们,感受到一丝温暖的东西吧。

而远处,司马炎也注意到了自己“儿子”的举动。他皱了皱眉,但看到卞夫人带着曹襄很快便悄然离去,司马晟也乖乖回到了自己身边,便没有多说什么。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孩子之间一时好奇罢了,无伤大雅。他更关心的,是如何利用这次拓跋入贡,进一步巩固司马氏的权势,为最终的代魏自立,铺平道路。

其四

蜀汉,成都。

景元二年的蜀汉,依旧在风雨飘摇中挣扎。大将军姜维??再次兴兵北伐,然而这一次,却在侯和??被魏将邓艾??击败,损兵折将,被迫退回沓中??屯田。北伐的失利,使得国内对姜维的怨言更甚。宦官黄皓??趁机进谗,试图排挤姜维,另立右大将军阎宇??取而代之。朝政日益败坏,后主刘禅??依旧耽于享乐,不问政事。

后宫之中,六岁的刘珵??,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山雨欲来的气息。她看到母亲张贵人??脸上的忧色越来越重,听到宫人们私下议论“姜大将军又败了”、“黄公公权势更大了”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这天,她正在跟几个小黄门玩“击壤”??的游戏,黄皓带着几个心腹内侍,恰好从旁边经过。黄皓如今权倾朝野,气焰嚣张,宫人们无不屏息敛声,跪地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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