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珵也跟着跪下，低着头，不敢看他。她能感觉到黄皓那阴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

“这不是‘小皇子’殿下吗？”黄皓停下脚步，用一种尖细的嗓音说道，“几日不见，殿下又长高了些。可要勤奋读书，将来好为陛下分忧啊。莫要只顾着玩乐。”他的语气看似关切，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是……珵儿知道了。”刘珵小声回答，身体微微发抖。她非常害怕这个黄公公，他看人的眼神，像毒蛇一样，让她很不舒服。

黄皓“嗯”了一声，似乎很满意她的顺从，这才带着人扬长而去。

直到黄皓走远，刘珵才敢抬起头，小脸有些发白。她握紧了小拳头。她不喜欢黄皓，也不喜欢他用那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她隐约觉得，这个人，对蜀汉，对父皇，对自己，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她想起了母亲的叮嘱，想起了洛阳曹襄的遭遇。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不能有丝毫差错。

其五

江东，建业。

吴永安四年（公元261年），吴景帝孙休??继续推行他的“文治”方针。他设立国学??，置五经博士??，广招生徒，意图振兴儒学，培养人才。同时，他也密切关注着北方的动态。

拓跋力微遣子入贡曹魏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建业。孙休召集群臣商议，有人认为这是魏国（司马氏）势力扩张的象征，应早做防备；也有人认为，蛮夷归附，不足为虑，当务之急是修明内政。

东宫之内，“太子”孙曜??正在博士的指导下，学习《春秋》??。六岁的她，已经能够比较流畅地阅读经文，并对一些历史事件发表自己的看法（当然，多半是重复老师的观点）。

太傅??问她：“太子殿下，闻魏虏受北方鲜卑之贡，殿下以为，此于我大吴，是何预兆？”

孙曜放下竹简，沉思片刻，努力用最标准的官话答道：“回太傅。儿臣以为，‘德不修而四夷服，非所以子民也’??。司马氏弑君篡逆，德行有亏，纵有蛮夷来朝，亦不过一时之表象，不足为惧。我大吴修明德政，选贤任能，国富民安，方是长久之道。待时机成熟，北定中原，四夷自当望风而归。”

太傅捋须微笑，点了点头：“殿下所言甚是。《左传》有云：‘恃德者昌，恃力者亡’??。为君之道，当以德为本。”

孙曜恭敬地听着教诲，心中却在想：德？力？那个曹髦有德，却无力反抗，身死国灭。司马昭无德，却手握强力，连远方的鲜卑都要来进贡。这世道，究竟是德重要，还是力重要？她看着窗外，东宫的宫墙高耸，将她与外面的世界隔开。她知道，自己这个“太子”，既需要德行来获取人心，更需要力量来保住地位，以及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其六

黄河之畔，山阳城。

偏安一隅的山阳公国，时间仿佛静止。外界的风云变幻，如拓跋入贡，似乎都与这里无关。山阳公刘康??依旧过着他那与世无争的生活，教导着“儿子”刘祎??读书识字，偶尔对着祖先的画像感怀凭吊。

六岁的刘祎，已经认识了不少字，也能背诵一些简单的诗赋了。她最喜欢的，还是母亲私下教她的女红。她已经能用彩线绣出一些简单的花鸟图案了。每次做女红的时候，是她唯一能感觉到自己像个“女孩子”的时刻。

这天，她正在母亲房里，偷偷地绣着一方手帕，上面是一对小小的鸳鸯??。

“祎儿的手越来越巧了。”夫人??看着女儿专注的样子，欣慰地笑了笑，随即又叹了口气，“只是……这些东西，终究不能让外人瞧见。”

刘祎抬起头，看着母亲：“阿母，为什么祎儿不能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光明正大地做这些呢？为什么一定要装扮成男孩子？”这个问题，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在她心中盘桓不去。

夫人沉默了片刻，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柔声道：“因为……你是山阳公的‘世子’，是汉室的后裔。我们刘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只有让你继承了公爵之位，我们才能在这乱世之中，保有一份尊严和安宁。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刘祎似懂非懂。她只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一个沉重的责任，一个关于“汉室后裔”和“世子”身份的责任。这个责任，让她不能像普通女孩那样生活。她看着手中那未完成的鸳鸯手帕，心中充满了迷茫。自己究竟是谁？是那个需要继承爵位的“刘公子”，还是这个喜欢绣鸳鸯的“刘姑娘”？

公元261年，辛巳年。北方的朔风，将草原部落的影子投射到了中原政治的舞台上。洛阳城中，短暂的相遇，在两个同样身负秘密的女孩心中，种下了异样的种子。而在遥远的成都、建业和山阳，另外三个女孩，也在各自的命运轨迹上，感受着时代的风云变幻，承受着身份与性别的双重压力。她们的故事，如同散落在历史棋盘上的珍珠，在强权的阴影下，在各自的挣扎与困惑中，悄然闪烁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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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注：

1.宫廷喋血：指公元260年（甘露五年）发生的“甘露事变”，魏帝曹髦讨伐司马昭失败被杀。

2.曹奂：魏元帝，曹魏末代皇帝，公元260-265年在位。

3.晋公司马昭：曹魏末期权臣，实际掌控者。

4.附骨之疽（jū）：像长在骨头上的毒疮。比喻深恶痛绝、难以去掉的祸害。语出《史记·秦始皇本纪》裴骃集解引《吴越春秋》。

5.鲜卑拓跋部：鲜卑族的一支，后来建立了北魏王朝。此时活动于漠南地区。

6.拓跋力微：鲜卑拓跋部早期杰出首领，统一了拓跋诸部，奠定了北魏的基础。据载活了一百零四岁（此说或有夸张）。

7.四夷来朝：指四方边远民族前来朝贡。是古代中原王朝显示国力强盛、威德远播的象征。

8.塞北酋长：中原王朝对北方游牧民族部落首领的称呼，有时带有轻视意味。

9.遣子入贡为质：《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记载：“（景元）二年（261年），（拓跋力微）遣子入贡。”古代藩属国或部落向宗主国派遣子弟作为人质，以示忠诚，是一种常见的外交手段。

10.审时度势：仔细研究分析时局，估计情况的变化。

11.世子司马炎：司马昭长子，未来的晋武帝。

12.司马晟：本书虚构人物，设定为司马炎之女，被伪装成公子。

13.细麻布：用较细的麻线织成的布，相对于粗麻布更为舒适。

14.袴褶（kù zhě）：古代北方民族传入中原的一种服装，上为褶（短衣），下为袴（裤），便于活动，魏晋时期男女皆可穿着，尤为军人或出行时穿着。

15.丫髻（yā jì）：古代儿童常见的发式，将头发在头顶两侧梳成两个像“丫”字形的髻。

16.蛮夷：古代中原人对周边少数民族的统称，常带有贬义。

17.胡旋舞：起源于西域的一种快速旋转的舞蹈，在唐代极为盛行，魏晋时期或已传入。

18.高贵乡公夫人府：曹髦被废杀后，其皇后卞氏被降为“高贵乡公夫人”，这是对其居所的称呼，实际上是被软禁的场所。

19.卞皇后：曹髦皇后。

20.曹襄：本书虚构人物，设定为曹髦之女，被伪装成皇子。

21.太傅：原为辅导太子的官职，此处指负责教导逊帝（曹髦）之子（女）的老师，地位和待遇已大不如前。

22.苑囿（yuàn yòu）：古代帝王饲养禽兽、供狩猎游乐的园林。

23.芳林园：曹魏时期洛阳著名的皇家园林，位于城西。

24.皮裘（qiú）：皮衣，游牧民族常用的御寒服装。

25.毡帽：用毛毡压制成的帽子，也是游牧民族常用服饰。

26.表章：古代臣下上奏帝王的文书。

27.通译：翻译人员。

28.骑射服：便于骑马射箭的服装，通常较为紧身合体。

29.锦帕：丝织的手帕，较为贵重。

30.奶酪酥：用乳酪、面粉、糖等制作的点心。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民族的饮食习惯对中原有所影响，乳制品的使用逐渐增多。

31.笼中鸟：比喻失去自由的人。

32.姜维：蜀汉大将军，坚持北伐。

33.侯和：地名，在今甘肃迭部县境。

34.邓艾：曹魏后期名将，灭蜀的主要功臣之一。

35.沓中：地名，在今甘肃舟曲县境。姜维后期在此屯田避祸。

36.黄皓：蜀汉后期宦官，把持朝政。

37.阎宇：蜀汉右大将军，黄皓亲信，欲取代姜维。

38.后主刘禅：蜀汉皇帝。

39.刘珵：本书虚构人物，设定为刘禅之女，被伪装成皇子。

40.张贵人：刘禅妃嫔，后张皇后之妹，张飞之女。

41.击壤：古代一种投掷游戏，相传尧时就有。也可指敲打土地唱歌，表示太平。此处指儿童游戏。

42.吴景帝孙休：东吴第三位皇帝。

43.国学：古代指国家设立的最高学府，如太学。

44.五经博士：汉代设立的传授儒家五经（《诗》《书》《礼》《易》《春秋》）的教官。

45.孙曜：本书虚构人物，设定为孙休之女，被伪装成太子。

46.《春秋》：儒家五经之一，相传为孔子所作的鲁国编年史，蕴含“微言大义”。

47.太傅：辅导太子的官职。

48.“德不修而四夷服，非所以子民也”：意为不修明德政而使四方臣服，并非真正爱护人民的做法。此句化用儒家思想，强调德政的重要性。

49.“恃德者昌，恃力者亡”：语出《左传·僖公七年》“恃德者昌，恃（一作“弃”）礼者亡”，意指依靠德政的国家才能昌盛，依靠武力（或抛弃礼仪）的国家终将灭亡。

50.山阳公刘康：汉献帝刘协之孙。

51.刘祎：本书虚构人物，设定为山阳公刘康之女，被伪装成公子。

52.鸳鸯：常被视为爱情忠贞的象征。

53.夫人：指山阳公刘康的正妻，刘祎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