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庄希文,犯生产、销售劣药罪、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现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被告是否有异议?”
法庭上,庄希文几乎瘦脱了相,闻言他简直难以置信,双手死死抓住木栏,瞪着法官大声辩驳:“法官,我有异议,我要上诉!”
“这是二审,证据确凿,被告无权再行上诉!”
不待庄希文再开口,被告律师径直离席,旁听席上的褚秘书扶了扶眼镜,低头发送消息,随后也消失在混乱的人群里,执法人员见庄希文情绪激动,立即上前压制。
“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谋财害命!我没有!”
就算不是亲生,就算是养在身边多年的一条狗,也总能让豢养者生出一点恻隐之心——
可他始终都不如一条狗。
集团、媒体、民众,不论庄希文说什么都无人在意,旁听席上甚至有不少人在喊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我不服,是庄建淮!是庄建淮他诬陷我!!”
周围冷漠的一群人中,庄希文眼睛红得滴血,喊到声音嘶哑,几乎脱力,到最后还是被拖回了监狱。
铁门关上,铁锁咣当一声重重挂下,庄希文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他竭力想要冷静,告诉自己当务之急是该想办法为自己脱困。
可他却连眼前的铁门都无法冲破。
“判决下来了?是无期?”
双人监狱里,另一个狱友见他回来,幽幽问道。
不,他没有罪。
庄希文绝对不能接受,他抓着铁门语无伦次,“就算不能向上级法院申请再审,我,我也还能抗诉!”
“抗诉?”那狱友笑了,露出两颗镶金黄牙,他语调阴沉:“庄少,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说完他猛然掏出什么东西,动作之快甚至都没让庄希文看清,就见他如洪水猛兽般朝自己扑来!
“救,命!”一根尖锐的牙刷悬于眼睛上方,庄希文双手拼死抵住对方逼近,断断续续道:“是谁!?”
“事到如今还能是谁?”牙刷尖头一点点往下,对方两臂肌肉突起,青筋毕露,龇着牙笑道:“您就安心上路,有什么遗愿,下去跟阎王说吧!”
话音刚落,对方同时暴起,几乎是以整个身体的力量压向庄希文!
“凭,什,么!”
经年累月以来的愤怒积攒至于此刻,庄希文奋起爆发,天旋地转的一瞬间局势扭转,凶器刺入脖颈的动作无声无息,滚烫的鲜血哗啦滋了他半张脸。下一刻那人仰面躺倒,浑身抽搐两下,很快就不动了。
血流了满地,直流到脚边。
他杀人了。
庄希文怔怔看着面前一滩稠血,彻底陷入绝望,他本可以问心无愧地否认判决书里的所有罪行,那么现在呢?
尸体就在眼前,凶器就在手中。
百口莫辩。
…
黑暗里,庄希文猛然睁眼,伸手一脑门冷汗,这才惊觉刚刚不过是梦。
可是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人只想再死一遍。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床头柜的镜面钟上,仅有的一丝光线维系着庄希文的理智,他用力掐自己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病中阈值偏高,他并不觉得痛。
眼前一片虚无,双手摊开,看不见的五指里好像藏满了污垢,庄希文下床去卫生间,从脸到手连指缝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仔仔细细全洗个遍。这还不够,出了卫生间,他又跌跌撞撞直奔阳台。
玻璃门推开的瞬间,冷风倒灌,如刀割一般在他脸颊留下真切的痛感,噩梦的阴霾渐渐散去,他攥着无事牌,总算得以平复心绪。
恩恩怨怨,都还来得及。
庄希文在心里翻来覆去,视线凝聚那一刻,他忽然看见远处有道人影——
…
湖光粼粼,曾绍换了件黑夹克,他插兜站在冬日的后半夜,在闪身躲过忽然蹿出的黑狸猫后,蹲下来边逗边说:
“这活儿干不了。”
他嗓音轻而懒,不动声色地警戒周围,侧身时右耳露出一小颗光点,只听对方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要不是雇主下达最后通牒,也不至于赶鸭子上架,你能让他把开除的话再咽回去,已经强过之前几个——价钱可以再谈,可你总不想你那弟弟的病情反复恶化吧?”
出门在外,亲人挚友就是软肋,曾绍表面是庄希文的保镖,实则受黑森林胁迫,被派来探取庄氏集团的机密。只是这么多天过去,雇主不露面,所谓机密也是模棱两可,他只知道雇主让自己来调查庄氏父子的幕后交易,尤其是继承人庄希文。
猫咪察觉到曾绍的游离,趁机逃脱掌控,闪身往后去,曾绍看了眼花园小径,无聊地揪了根地上的草。
“他太警觉。”
“不警觉能折这么多人?”对方没好气,单子做到现在已经赔了本,曾绍就是黑森林的最后一搏。对方顿了顿,补充道:“真要能成,我就放你和你弟自由!”
“真的?”
曾绍立马来了劲儿,转瞬又警惕道:“可我发现他好像有点身手,你们确定情报没问题?”
隔了一会,对方才接话:“你确定?”
情报的真假关系到黑森林是否暴露,以及暴露的程度,但曾绍看得清楚,白天庄希文闪避的步伐乱中有章法,其实根本不需要别人搭救——
这绝对不是养尊处优出来的本能。
不过千金难买自由身,机会难得,曾绍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赌一把:“我可以再试试,不过走后门拉关系什么的,可都需要经费…”
“走后门前先摸清楚是谁的地儿,可别事儿没办成,先把活路给堵死。”对方道。
听罢曾绍半开玩笑,“放心吧,我还等着挣钱娶老婆呢。”
话音刚落,对方一声冷笑中断了通话,手机几乎同时震动,是钱到账的声音。
风吹草低,曾绍察觉刚才那只猫就匍匐在暗中,身体毛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就剩一对蓝绿异瞳在半空中飘。
“吓人的小猫咪可没有猫德。”
猫咪好像听懂了,哈着气要往前扑,反被曾绍一把抓过,从油光水滑的脑袋抚过,直到颜色稍浅的后脖。突袭的猛兽哑火变作掌中萌宠,猫咪顺从地歪歪脑袋,作势要和曾绍贴贴,却在曾绍又一次松懈的瞬间,从他右膝盖蹿了出去。
捉摸不透,跟它的主人一毛一样。
曾绍这么想,下意识往远处看,果真别墅三层的阳台上,
有人一直在盯着他。
…
卧室外的起居间,猫咪回到窝里假寐,墙钟指针转动,刚过两点。
“夜猫都想着要回窝,小庄总受着伤,还不休息?”
从曾绍的角度看去,庄希文整个人猫在沙发里,完全不见白天的气势,他双手交叉贴嘴,声音虚浮,道:“想喝酒。”
曾绍笑,鼻间萦绕一股好闻的木香,“我没听错吧?”
庄希文也眉眼一弯,“深更半夜蓄谋进主顾卧室,可以开除。”
“就不该把猫送回来,”曾绍摸着左手小指,随即双手交叠,恭谨回答:“您还没拆线,这几天应该还是清淡饮食比较好吧?”
“不能喝?”
“我们这些保镖皮糙肉厚的当然没事儿,权当是消菌杀毒,”曾绍不知道他哪儿来的瘾头,好言相劝,“但您可是金枝玉叶。”
“是么?”
庄希文轻蔑笑道,他倒不觉得自己多金贵,只是多年下来,确实有那么点金枝玉叶的毛病,譬如他此刻微微后仰,注意力有一多半都在对方的手上——
这手刚碰过地上的杂草。
他有点洁癖,但不知者无过,且他有求于人,可以尽量忍耐。
“是不是得问许主任,要没别的事儿,我出去继续巡逻。”
曾绍借医闹在小庄总面前露脸,又借送猫的名头靠近,等他与庄希文正经说上话,却又怀疑这人是否同样动机不纯。所以在摸清这个小庄总的脾气之前,点到为止,也许可以最大程度避免事态失控。
说完他不等人拦就往外间退,外间角落窝里的猫咪陡然睁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曾绍,两相这么一对视,曾绍摸上门把手的动作慢了一秒,谁知这时身后忽然来了动静,他来不及多想,立马绕回去察看——
就看见庄希文侧倒在床边!
白天那样惊险,庄希文躲过斧头还能稳稳站住,短暂的昏迷之后更是很快恢复原先的云淡风轻。曾绍不由心惊,猛地环过他后脖颈抱起这人。
“疼。”
庄希文脸色霎时白了一度,眼睛半开半合,气若游丝。
曾绍皱眉,明明没碰到他伤口,但他还是凑近问了句:“哪儿?”
可庄希文朝外一歪脑袋,已经晕死过去。
卧室昏暗,恍惚间电压好似不稳,猫咪紧跟着贴在门边,就立在曾绍背后,眼珠圆睁,弓背竖尾,俨然一副警戒姿态。
两人一猫,卧室里再无他人,曾绍的手从胸口慢慢往上,在触及庄希文喉结时就挪不动了。
趁他昏迷,又在隐秘的卧室,这一刻曾绍想的明明应该是机密,而不是掌下的天鹅颈。
可片刻的犹豫之后,他手掌继续移动,手背贴上庄希文额头,然后缩了回来:
“这金子可真烫手。”
还是先救人。
这时昏迷的庄希文似是感觉到不舒服,无意识摆手,细长的指尖擦过曾绍胸口,袖扣恰巧勾住领带丝线,继而勒紧他的脖子。
曾绍轻啧,果然报应不爽,不该趁人之危。他松了领带,把人横抱上床,在昏黄灯光下查看庄希文的死活,这才发现这人好像比猫咪更加惹人怜爱。
人怎么能好看到模糊了性别的界限?
“扣了我的绩效,我还给你找医生,”曾绍避开目光,拉过被子给人盖上,又觉得自己有点亏,“有点儿良心就别咽气。”
“别,”可庄希文忽然撑开一条眼缝,手搭住曾绍胳膊,看起来连抓他的力气都没有,
“别去。”
“我的小庄总,不去你真烧死了!”
说完曾绍就出门去找医生,留庄希文自己在空荡的卧室。
可下一刻,刚才还昏迷的小庄总却已经睁开眼,死死盯着刚才的位置,双目清明而猩红,消瘦的胸膛起伏,剧烈到仿佛下一刻就会轰然倒塌。
老天作弄,庄希文死也想不到,
那里竟然也有一片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