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终于割破了墙面上的全部覆盖物，胡乱掏空海绵碎屑，一个镂空的四四方方小壁龛彻底暴露在视线中，她捧出里头的玻璃罐，忙高喊：“赫塞，快来！这是什么？”

见状，李鹏突然张大嘴巴，跟看到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指着罐子说：“这，这，怎么可能，这……”

他比贺青帝还快地冲到塞壬面前，说：“这是1800的内容物收存盒，都丢了好多年了，怎么会在墙里？！”

玻璃是茶褐色透明的，里面有半缸粘稠晃动的米黄色液体。

贺青帝：“内容物？是什么？”

李鹏吞了口口水，多方位确认玻璃罐上的标签，飞快说道：“就是1800的大脑！每一代更迭过后，我们都会收容上一代的

大脑用于研究，可是1800的莫名其妙弄丢了！”

贺青帝敏锐觉察出其中的不对劲，拦住了塞壬想把罐子交给李鹏的动作，冷声问道：“既然如此，为 什么标签上没有写1800，只写了NOS，而且——”

他指向地面那一团废弃海报：“这张原始宣传海报里面，这个玻璃罐就放在桌子上，连日期都一致，可1800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难道拍完照，1800就死了？”

李鹏哑口无言，他突然又恢复了恶劣态度，想要抢玻璃罐，塞壬忙躲开，故意激将道：“李博士，藏起罐子的不会就是你吧？”

“放屁，怎么可能是我！我藏它干什么！”

“哦，那是谁呢？！”

“……关你屁事！”

贺青帝看了塞壬一眼，心知可能已经接近真相了，但李鹏嘴巴很严，当场肯定什么都问不出来。

“先走吧，回去整理下思路再调查。”

“等等。”

塞壬捧起玻璃罐，在那米黄色的恶心黏液中找到了蛛丝马迹，她当着李鹏的面，将玻璃缸往地上一砸！

李鹏目瞪口呆。

黏液的流动性不强，慢慢摊开，逐渐由厚变薄，塞壬蹲下去从黏液里拈出了一条金色的细丝。

她看着那枚细丝，没有说话，只拿给贺青帝看，莹白的食指指腹，液滴不断从细丝边缘往下坠。

“头发。”贺青帝说。

金色的头发，刚刚才见过，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属于多年杳无音讯的金博士。

如果这真是收容洛可大脑的玻璃罐，为什么会出现金博士的头发？

塞壬趁李鹏盯着黏液发呆，飞快拿出化妆包里的小镜子，将头发小心翼翼夹了进去。

这时门外进来一群人，为首便是终日避而不见的朱秉能，他比照片里更瘦，脸色更黑，更衬得表情阴恻恻。

朱秉能打眼看到壁龛大喇喇暴露，颧骨的皮肉抽搐了一下，大步走向他们，喊道：“贺总，真是对不住了，公司管理不力让你看了笑话。”他对身边人命令道，“还不快把地面拖干净，像什么样子？！那是你们未来老板！”

贺青帝横跨一步到塞壬身前，隐隐有保护之态，说道：“朱总，三顾茅庐，总算见到你了，真是不容易。”

朱秉能先是低声哼笑了下，然后发出雄厚的笑声：“哈哈哈，失礼失礼，这些日子忙了点，小王，方军，你们怎么招待未来老板的，让他们处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还不快带回办公室。”

闻询赶来的小鲁也在其中，她胆子较小，见到癫狂的洛可十分害怕，但越菜又越爱看，便抓着王博士的胳膊，眼神不断瞟向铁笼。

方军站出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贺总，走吧，咱们去会议室谈谈收购，待会儿朱总就过来了。”

在人家的地盘也无法任性妄为，贺青帝对塞壬道：“玩够了，那就走吧，正事要紧。”

塞壬跟在他后面，经过地上的海报时，她特意避开了金博士的脸，方军就没这么讲究了，一个大脚印踩上去，塞壬狠狠推了他一把。

方军踉跄后退，差点很没形象地摔个屁股蹲，他气急败坏道：“贺总，你这秘书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贺青帝淡淡睨他一眼，昂下巴问道：“方总，你认识海报上这人是谁吗？”

方军踩海报还真不是故意的，他先抬起脚来看了看鞋底，生怕被黏液弄脏，随后才不屑地说：“公司那么多人，我哪都认识？快走吧，贺总。”

经过洛可身边时，塞壬停住脚步，担忧地握住铁笼栏杆，安保站在拖车上冲她“哎哎哎”地叫，叫她放手。

塞壬执着地仰望洛可，洛可竟也通灵性地与她对视，洛可已满嘴血液，舌头无力地冒出来，嘶嘶滴着口水，塞壬的思绪被那时粗时细的竖瞳吸了进去，不禁想要抚摸那已经变成两枚血洞的牙根。

朱秉能却在几米开外叫喝道：“还不快拉走！磨磨唧唧干什么？！”

“是，老板！”

一名长相凶恶的安保用电棍直接把塞壬推了出去，贺青帝回头，大怒：“住手！”

电光石火之际，只见洛可举起了巨钳，用力一张，生生挣断了尼龙绳！它原本萎靡趴着的蛇头炸开棱锥形鳞片，如回光返照钻出铁笼卷住了塞壬的腰，塞壬才堪堪站稳没摔倒。

她与洛可的蛇头非常非常近，亲密得如同依偎相拥，难以言喻的，她在那竖瞳里看到了温柔、留恋。

随后，洛可放开了她，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疯狂举动。

它将蛇头放矮到右钳以下，用那具有千钧之力的锯齿形刃口划开头皮，将拳头大小的粉色脑子拱了出来。

见此景，拖车上的三名安保立马就吐了，小鲁也吓得歇斯底里大叫。

但洛可没有停止自残的动作，它宛如诀别一般，最后看了塞壬一眼，左钳伸到蛇身尾部，咔嚓咔嚓两下，剪断了自己的身体！

塞壬呆呆站着，感受蛇血如同冬天里的一场雪，贴着自己的脸滑落。

贺青帝唯恐蛇血中有传染疾病，第一时间替她擦去，阴沉着脸对方军说道：“方总，恐怕收购要晚些再谈了，我得带塞壬去趟医院做个检查。”

他赶回办公室拿上电脑，便不顾方军阻拦带着塞壬离开了，宝马在高速狂奔，目的地却并非医院，而是C城。

塞壬失神地坐在副驾驶，对着小化妆镜里夹着的头发出神，贺青帝道：“我信不过这里的医院，回去再做检查吧，先睡一觉。”

塞壬仍被洛可自戕的那一幕深深震撼，无法忘却，她机械化地念道：“我总感觉，洛可跟我很熟悉，它见过我吗？可我从没有见过它啊。”

贺青帝沉默，半晌，握紧方向盘说道：“可能你面善吧，今天发生的事太巧合了，洛可怎么会突然发疯越狱？”

塞壬中了魔一般：“它知道我来了，对，它肯定认识我，怎么会呢，我……”

“塞壬，你需要好好休息，忘掉血腥的画面。”贺青帝放缓语调，“洛可会更新迭代，它不会死，它的后代会记得你，以后会再见的。”

关于『洛可蛇怪』这一神经领域研究项目的进展，贺青帝已经跟塞壬介绍过一遍了，塞壬点点头，捏出那根金发，对着车窗外的太阳照了照。

忽地，她扭头对贺青帝说：“如果那个玻璃罐是用来装上任洛可的脑子的，那金博士的头发怎么会在里面？他们做科研的会这么粗心吗？”

“什么情况都有可能，需要做鉴定，证明是人的头发，你给我吧，我找鉴定机构，”贺青帝的心情也很沉重，明白那科研生涯折戟的天才金博士可能凶多吉少。

塞壬执拗地纠结玻璃罐的问题：“1800的脑子去哪里了？被偷了吗？为什么被偷？”想到脑子，便无法不联想到洛可割开自己头皮的画面。

塞壬倏地坐直了，抓紧安全带说道：“脑子？会不会那就是1800的脑子？！”

前方几百米就是服务区，贺青帝一脚油门加速，找了个空位停下。

他熄了火，仔细琢磨塞壬的这一推测。

楠樟生物的首席科学家王博士曾自豪地说，洛可是通过卵生一代代传承记忆的，可是，这是真相吗？

如果记忆传承只是幌子，其实是将前代的脑子进行了移植呢？

这样一来，相当于完全推翻整个项目的研究成果，洛可极可能是拼接的怪物，根本不是什么基因编程！

“但洛可的行为表现，的确体现了人的思维，某种程度上，它已经不属于低等动物的范畴了。”

谜题似乎只有朱秉能及李鹏知道答案，或者找到金博士也可以。

贺青帝：“段总特意嘱咐我，楠樟手下研究员有不少是金博士的学生，在神经领域前途无量，但很多专利都登记在楠樟名下。”

此时他已经毫无保留，将收购细节都告知了塞壬，塞壬突然问：“你见过金博士吗？”

贺青帝答：“没有，听说过，但没见过。”

塞壬：“你要是见过他就好了，也许他当时可以跳槽来泽宇，就不会失踪。”

贺青帝没有多想，随口“嗯”了一声，在车上电子屏调出了几年前洛可问世时，记者拍的金博士采访片段。

阳光下，乱糟糟的齐耳金发熠熠生辉，金博士时年54岁，用地道又不太文明的俚语糊弄记者，胳膊夹着公文包进了楠樟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