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争之世,任谁都想一展宏图。
续东周南陈,也有人想再封一片青天出来。
可那时的父皇无权无势,面对四州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他又有什么本事能让天下俊杰追随,建立起这偌大的北魏?!
从古流传自今的,一不过是一句天命罢了。
而阿九的出现,就是北魏的天命!
从此,恩爱移了她人。
从此,一个妾心思溯旧时月,一个俏娘卧怀懒回首。
从此,前者郁郁而终,后者登上青云。
拓跋闳恨透了她,而拓跋闳的恨,并不能让阿九苟同。
可她修与佛门,主六根清净,宽于待人。加之自先皇后死后,父皇总是在她面前唠叨,让她多担待点这个阿弟。
拓跋闳的母亲是因为父皇太过宠幸阿九母女才郁郁离世的,阿九因当能忍则忍,能退再退。
至于拓跋闳,些是对先皇后的愧疚吧。
只要他不做的太过分,父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九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就这样过着,等除魔卫道后回了灵山,便到了头了。
直到………
大凶之器,血玉连环的出现。
直到她被诸神抛弃的现实摆在了面前,从欺辱她的人口中述出。
那一刻,阿九才知道,她那憋屈又受气的窝囊日子,怕是没完没了了!
也亦如阿九所预料的那般,拓跋闳看准了时机,辱的她呕血不止,毒的她肠穿肚烂。
他真是恨极了她,带着利器的手指微微用力,在她的脸上刮下五个深可见骨的伤痕。
温热的液体爬满阿九的脸时,她被疼痛折磨的奄奄一息时听他压低了的嗓音低垂在她耳畔说道:
“佛陀不该是普渡众生吗?”
他说:“我和母亲,算不算众生之中的一员?”
那你可否看见母亲抑郁成疾,闭了眼?
可否听见稚童扑在灵柩前哭哑了的嗓音?
你知不知晓自己拥有的万千恩宠,却是在剥夺他人眼里的光?
你看不见,也听不见,更不会知晓。
你那双慈悲的眉目,只看见灯火通明的热闹宴席上,百官贺寿时小皇子喜笑开颜的脸,只看见你母亲萧贵妃高坐软榻时,眉间洋溢的那抹笑容。
凭什么你一来,别人就要被遗弃在一个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苍天有眼,你这样的人就该是这种结局!
那狗仗人势的得意嘴脸,蹦出一句赛过一句的冷嘲热讽。
面对拓跋闳狰狞的话语与解气的笑声,那时的阿九还沉浸在被诸天神佛抛弃的打击之中,忘了辩驳。
可如今再回味这番话,阿九只觉得想笑。
众生千万,有无数人的一生,都在平庸与碌碌无为中度过。
这天命又是多少人可遇而不可求的?
天命从不强加与谁,是他的父皇叩首求来的!
若是他不肖想这北魏的天下,不三跪九叩的求到智空大师的面前,她的母亲又怎会郁郁而终?
他不知道吗?前世阿九也这样以为!
直到她被他用苍生拿捏,不给她任何反击之力又多番陷害与她,最后几乎将她送进军营,直至她逃至城楼高墙之上,才听他说:“多亏了你被诸天神佛抛弃,不然我还真斗不过你!”
看吧,他知道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江山与先后,江山与他自己,永远都是被帝王抛弃的那个!
可笑的是,他明明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却还将所有的恨与怨都指向了自己!
光想想,阿九便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不过上辈子没做的事,这辈子借着这股子恨劲,她倒是不介意做一做!
阿九收起万般思绪,新仇旧恨要是一起来,挑衅得人死个千八百次都不够她解气,她又怎甘心披起慈悲的外衣,如同前世般一笑泯恩仇?
可没来由来的杀气太容易招人猜忌。
于是她有一计,可借刀杀人。
但话虽如此………
修了万万年的佛心,颂了日日夜夜的悲悯,溘然杀生,又谈何容易?
阿九心不定,故生犹豫。
可流苏不一样,她生在江湖,性情豪迈,受了委屈便要讨一个说法。当即挥起手掌,狠狠掴了将军一个巴掌。
流苏是习武之人,这一巴掌下去,打的将军脸颊红肿。
“殿下!!”
将军在边陲驰骋沙场,岂是一个小小的宫奴能羞辱的,当即气红了眼,对着拓跋闳发出野兽的低吼。
拓跋闳阴沉着脸没有出声,流苏抬手又是一个巴掌扫了过去。
将军咆吼一声,震飞牵制着他的宫奴,抬手向流苏攻来。
流苏侧身躲过,两人便在众目睽睽下交了手。
扶摇见阿九神情恍惚,于是顾不得脸颊的疼痛。哀声央求:“公主,求您为奴婢做主!”
扶摇的央求,让阿九的心升起密密麻麻的疼。
对与拓跋闳,父皇总是让她多担待些。
都说天龙众生相,为芥子纳须弥,尘埃藏大千。
但她的担待,能换来什么呢?
被抛弃,还是被置于死地。
如果良因种不出好的果实,反而会搭上自己的生命,又有几个人能保持初心不变呢?
世间的声音都远去了,都该如以往那些慈悲般,从她的心头消失无踪。
前世种种过往在阿九眼前浮现的那一刻,其实无论想与不想,她都没有勇气,更没有能力去做回曾经的那个自己。
“阿弟………”
阿九歪头看着拓跋闳:“我真为你担心!”
她说的慢条斯理,听的人明显不耐的皱起了眉头。
“你这将领莽撞的很,看样子很难控制的住啊!”
拓跋闳觉得阿九有些言之过重,他本意就是想羞辱她。
不过很快,他就有了新的想法!
这年头,哪有主子不如奴才的。
自古就讲一个功高震主,任谁都听的出来,阿九在暗讽他王不如将。
她在这里受了气,讥笑他几句本来没什么问题,不过她不是佛陀吗?
佛陀若是因一句搬弄是非的话造了杀孽,也不知道心里好受不好受。
打斗以流苏占了上风而结束,膘肥体壮的将军被踢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在拓跋闳的脚边。
心怀慈悲的佛,不也是个置人死地的杀人凶手吗?
拓跋闳神色晦暗,一言不发,将军狼狈的样子让他有了新主意,便当着阿九的面拔出配剑来,悬上将军的脖颈。
这一刻,所有人的呼吸都停顿了。
将军诧异的看向剑指自己的人,难以置信的语不成文。
“殿………殿下………”
面对下属惶恐的目光,拓跋闳吐出一口浊气。
“听到了吗?”
他说:“公主说我王压不住将,那将来必有一场腥风血雨!”
“佛陀忧心众生,你就一定要死。”
将军向阿九看来,冲她吼道:“你胡说什么,你胡说什么!!”
可他等不到阿九的答复了,一旁的扶摇捂着嘴,见拓跋闳手起刀落,砍下了将军的脑袋。
宫奴们吓的瑟瑟发抖,滑跪在地,拓跋闳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剑刃的血迹,询问阿九:“皇姐这下可满意?”
阿九往后退了一步,流苏赶忙上前,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搀扶住。
“公主………”
她先关切的看了阿九一眼,然后对拓跋闳怒目而视:“杀人的是你,与公主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
拓跋闳轻笑,他的轻笑惹来流苏不满:“你知道公主的身份,还这么做,是何居心!?”
“身份?”
拓跋闳挑眉,似乎意有所指:“难道佛陀就不会为了天下人牺牲一人吗?”
阿九没有说话,可拓跋闳却显得极为高兴,他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不止是羞辱她。便又装模作样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若是阿姐实在在意,就当这人是我杀的,与阿姐没有关系!”
他说完伸手来拉扯阿九。
这次阿九没有躲,任拓跋闳拉着。
流苏见拓跋闳笑容可掬的拉着阿九走,气的直跺脚。
来的将士还没有退下去的动作,流苏让扶摇跟着,自己留下防备。扶摇正要上前,却见阿九停下来询问拓跋闳:“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拓跋闳正不知如何开口,见阿九问了,便接过下属递过来的油纸伞,撑在阿九的头顶,做出一副很关心她的样子道:“阿姐不是病了吗?”
说着,将手探进自己宽大的袖袍中,献宝似的掏出一个流黄色的锦盒来。
喜笑道:“我特地寻遍民间,得了这宝物,给阿姐护身之用。”
阿九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锦盒上,没有言语。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上辈子的阿九自然因为防备没有收,最后呢?
听他絮絮叨叨了好一番夺运,成为弃子的扎心话!
失魂落魄之余还要面对他那张得意洋洋的嘴脸。
如今何故再给自己找罪受,把那腌臜人的嘴脸再看一遍?
如鼓的跳动声已盖过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夜雨浥轻尘,将她默然的心绪映到了脸上。
拓跋闳见阿九不言,正要开口说什么,阿九已先他一步将他手中的锦盒夺了过来。
然后在他愕然的注视下,打开了锦盒,将满是血纹的玉镯套入了自己的手腕上。
玉镯带上的瞬间,有金色的气流顺着指尖流溢,被血环一点点吞噬。
随着血玉连环贪婪的吸食,阿九有一种莫名的抽离之感,仿佛灵魂都要被吸食殆尽。
她强迫自己渐冷静下来,轻瞥了眼拓跋闳呆滞的神色,冷哼着下逐客令:“好了,你可以走了!”
拓跋闳:“…………”
很难形容那种遭心的感觉。
但凡她有一丝拒绝的意思,他便能知无不言的将真相全盘托出,顺便愉悦的注视着阿九是如何从一开始的趾高气扬,变的慌乱无措最后濒临绝望的。
可如今,这份本该属于他的胜利,却被对方配合着捂了嘴。想说的话说不出口,气人不成,自己反被气了个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