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是不错,阿九却听的直皱眉:“实行起来可没那么简单。”
女妖发出凄苦的笑声,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我孤独一人,成了与野狗抢食的乞丐,走过很多地方。发现女子的一生,如同曾经的自己,被圈禁在一处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兵法策略,治国之道皆为男子可为女子不可为的大忌。而男人也不愿屈服与女子裙裾之下,他们大多与自己那迂腐的父亲一样,轻贱且看不起女人。”
“于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女人被这样日复一日的教化在一个小小的院墙里,而错过了更为广阔辽野的世界。有甚者更是为了一个男人的目光心生嫉妒,诋毁算计着同她都是一般佝偻着背讨生活的女人。到头来无论是战场还是学识,都无法给予女性任何助力不说,更不觉被困那一方狭隘的认知里,是以为荣,不以为耻。”
阿九听着她的话,哀叹的同时又有些认同道:“所以你放弃了?走了另一条路?”
“对,人不自渡便药石无医。既无法改变这个构架,我也不想被它束缚致死,故而我毅然决然的踏上了修行之路。”
“在芸芸众生中,我虽不是最有天赋的那一个,却是最能吃苦的那一个。所以这条路一直走的很辛苦,却也甘之如始,从未后悔过。”
“几千年光阴就在我的眼里,我的努力里,如弹指而过。”
墙上新旧不一的抓痕,如同一条从今朝通向往昔的齿轮,将她的思绪拉回了曾经那些痛并快乐的时光。
那时的她虽疲惫在身,可不甘平庸励志而活却让她的心很甜。
“可是一切的努力,所有的梦想都因一个魔头的到来而碎裂。”
女妖的身体因为恐惧开始不住的颤抖:“我被他杀死了,几千年的道行毁于一旦,他将我塞到了这具妖身之上,还用一段陌生的记忆控制了我。只要不听他的话,灵魂便会一直被困在那段撕心裂肺的过往里,不断的重复经历着记忆主人由生到死的短暂一生。”
阿九与慕容宸均从未见过如此古怪之事,惊的面面相窥。
女妖的声音接近咬牙切齿:“记忆的主人是一只历劫失败,化出原型的狐狸。被猎人捡去后拿去集市贩卖,眼看着要被炖成一锅野味汤时,被路过的一位好心公子所救。”
“这位好心的公子姓张,后来其父被污蔑通敌卖国,帝王下令将其满门抄斩。狐狸想要报恩,于是与母亲协力为张公子家平反昭雪。事后张家不但官复原职还平步青云。很快便有了皇亲贵族上门说亲,可这张公子早与那狐妖生了感情,怕贸然娶妻会招来那狐妖一家报复,于是张公子便上了萧山,将修行者引到了她们母女的藏身之处,用雷劫将她们二妖活活劈死。”
“这段记忆靠吸食女妖的爱恨而生,操控着我的思想,一次又一次的历经着为那张公子掏心掏肺,付出一切,最后再惨死天雷之下的一生。”
女妖的神情看上去那么悲伤:“明明我那么努力的活成我渴望活成的样子,却不想枉死不说,死了都还逃不过在世俗的压迫下,女人该有的活法。”
阿九约莫听出了些名堂:“于是极致的愤怒过后,你便开始破罐子破摔起来,用那些新婚之夜的女子的身体来摆脱你如今的困境?”
女妖犀利的目光看来,嘴角勾着狠戾的笑:“你倒是很聪明!”
阿九听着她接近癫狂的笑声:“她们反正也要为爱付出一辈子,那我这么做不也是在成全她们吗?!”
可话虽如此,她的表情却很快落寞了下来:“可惜她们的身体都太脆弱了,我每夺舍一个女子,三日之后身体必将被一怨气腐蚀的腐烂不堪。”
她说道这里,无奈中又透着一丝讥笑:“讽刺吧?明明厌恶腐烂的身体,却还要通过一具具腐烂的身体来寻求片刻的解脱。”
阿九的声音逐渐拔高:“为了躲避操控,你便不停的牺牲别人来救赎你自己?”
女妖看着阿九逐渐气愤的脸笑了:“佛陀大人………”
她唇齿轻启,明明是那么沧桑的声音,咬出的话却平静的接近凉薄:“你被天雷劈过吗?你知道那种被烈火焚烧般痛彻心扉的滋味吗?你经历过身体烧焦的臭味扑进你鼻息里的感受吗?”
“做好人,说些义正言辞的话,谁不会啊!你这样的人,我已经做了几千年了?最后呢?得到了什么?”
阿九的心,因她这句话而绷紧。
没有谁会在苦难的磋磨下保持初心不变,她也想做个好人,可她没得选。
“你既然那么不忍,不如你来代替她们吧!”
说到此处,她又目光灼灼的看着阿九:“你可以与我交换,我将我的身体送给你,你将你的身体送给我好不好?”
阿九嘴角抽了抽,对上她殷切的目光后叹了口气:“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即便拥有我的身体,也不可能再飞升了。”
“我不稀罕那个!”
女妖神色悲愤,明显是吃一堑长一智,知道努力无果后直接躺平:“男人既然可以三宫六院,我何不做个逍遥的妖怪,养无数的男宠,与他们永久快活下去。”
阿九:“………“
有点难绷是怎么回事。
等等………
意识到什么的阿九将目光落在一旁同样瞠目结舌的慕容宸均身上,问女妖:“他该不会是你给自己选的第一个男宠吧?”
慕容宸均:“………”
女妖没有说话,很显然是默认了,阿九却暴跳如雷起来:“骚狐狸,你有毛病是不是?”
她指着已经被震惊的一脸呆滞的慕容宸均,咬牙切齿道:“既然他是你相中的男人,为何你要用咒术操控着我们做出这种不耻的事来?”
比起阿九的气急败坏,女妖倒是理直气壮,说的一脸慷慨大方:“我拿了你的身体,你帮我承受痛苦,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的,所以就先让你快活快活,算是补偿。”
阿九:“………”
她好想报官,有没有人来管管这个疯婆子。
阿九气的面容扭曲:“我谢谢你如此通情达理!”
那女妖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听不懂她话里的恶意,竟然摆了摆手道:“不客气。”
她说完怪笑的向阿九抓来:“我的好处你既然已经收了,那么就将身体交出来吧!”
阿九一惊,面对女妖挟着汹涌妖气扑来的利爪,抬起手臂挡着面,认怂的将自己缩成一团。
慕容宸均见阿九有危险,正欲挡身在前,却见女妖突然停下了动作,直愣愣的盯着阿九的手腕。
“血玉连环?”
她怵的声线发颤,恇怯不前,本因杀意而染上幽寒的眸里流露出些许同情。
因应激而做出的剧烈反应,玉环摇晃时温润的触感还在摩擦着阿九的手腕。
见她不说话,女妖又问:“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比起方才的狠戾,这一刻她又恢复了那起初叙事般惙胆伤悴的口吻:“你不说也罢。”
血玉连环这种夺运的上古大凶之物,有些修行年头的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而它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阿九的手中,阿九自然也不会闲的没事将它戴进去。
她千年不成仙,便可想象的到一个凡人要修炼多少世才能成佛。
女妖清楚,这是一个比她还要可怜的人。
“算了……”
女妖看着阿九,同病相怜让她于心不忍,于是她说:“你走吧。”
明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阿九却被这句轻飘飘的话碰荡了如死水般的心弦,某种苦涩的滋味在心里化开,蔓延自身体的每个角落,竟让她生出了一丝感动来。
阿九突然大笑了起来,女妖先是错愕,最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旁的慕容宸均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用十分怪异的眼神来回扫视着这一妖一人。
一切都在不言中,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个世道真是不公啊,明明我们都那么努力的活出个人样来,最后却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女妖笑着笑着便哭了,泪水打湿了眼眶,为阿九与慕容宸均指了出口便背过身去:“我就当从未见过你们,你们也当从未遇见过我。”
“那那些女子怎么办?”
阿九不肯离去:“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害人又害己。
女妖侧过头来,神色玩味:“你还真让我难以理解,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去担心别人?”
阿九没有说话,她本可以走了,可行善万万年,早已是刻在骨子里的下意识行为,让她毫无心里负担的自个逃生去,她确实一时半会难以办到。
“我可以放你走,但是你最好也要有个度。”
女妖见阿九不为所动,似没有要妥协的迹象,心里忍不住生恼:“我也想健康的活着,能有什么错?你非要抓着我不放,让我妥协,为何不将那魔头找出来解了我身上的咒?”
阿九的眼眸瞬间一亮,她猛然抬头直视女妖的眼睛:“那么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在解咒之前,莫要杀生?”
女妖唇吻翕辟欲言又止间被阿九的天真逗乐了,她知晓她做不到,但还是说道:“若是你能做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