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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考成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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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殿内,铜炉沉沉,冰鉴幽幽,丝丝冷雾沿着鎏金几案袅袅升起,仿佛在夜色中也织出一道道看不见的界线。邓绥跪坐在案前,鬓边未束,素衣曳地,指尖缓慢而出神地摩挲着那方染了朱砂的丝帕。

「酉时,清凉殿——带你的‘现代策’来。」

那几个字像未干的焰,在心湖一圈圈荡开,既炽热,又引人入陷。

殿门忽地轻响。邓绥倏然回神,只见刘肇独自踏入,未着冕服,身披素白直裾,衣袂间仍隐约浮动着沐浴后的湿意,鬓发微潮,发带未系,散落在肩头,添了几分不常示人的疲惫和松弛。

“咔嗒——”他反手落闩,将清凉殿同外界隔绝。那一声闷响,在寂静夜幕中竟惊得她心尖一跳。

“怕什么?”天子半倚半笑地望着她,眼中带着惯看山河的自持,却也有几分孩童般的调侃,“朕又不会吃了你。”

话音未落,他已绕过案几,在她身侧盘膝而坐,近得几乎能数清她睫毛在灯火下投落的阴影。他的袖口轻轻擦过她的衣角,像夜风拂过芙蓉叶尖,带着未说透的亲昵。

“说吧。”他偏头凝视她,语声温缓却藏着锋芒,“你们那个时代……如何治蝗?”

邓绥回过神来,取出一枚玉棋子,蘸了些墨,在几案上轻轻画下一只线条流畅的青蛙:“《诗经》有云:‘螽斯羽,诜诜兮’,古人察之,实知蝗虫忌鸟畜,若引天敌,可缓其患。”

“朕知道。”刘肇忽然覆住她执棋的手,声音压低,“可蝗灾一起,百鸟先飞,谁还肯为人蹈火?”

他话音落下,却并未松手,而是在她那只骨节分明的素手旁,添了一只展开羽翼的山雀,笔锋果决有力,竟画得栩栩如生。

“所以,”邓绥抬眸看他一眼,声音如水泉汩汩,“应先设保护区。每村划林,禁捕禁伐,栖息可得,鸟类自回。这不是一时的策,而是百年之基。”

她顺着他的手,在鸟雀边圈出三道圆环,层层叠叠,恍若在纸上拓印下一个生态的愿景。

刘肇望着那圈,指腹下意识在她虎口那层浅浅的薄茧上摩挲,低声问道:“那短期之计?”

邓绥轻轻抽回手,唇角扬起一个冷静的弧度,换了另一只棋子,迅速并列画出几道粗犷的平行线:“挖沟。蝗虫幼体跳跃不过三尺,集中引导,再以……”

“火攻。”他接道,眼中烛焰摇曳,仿佛燃起千里荒原上的烈焰,照彻草根虫蛹,“就像你在河西策里写的那句——‘以火守险’。”

他忽而俯身靠近,气息带着薄荷与龙涎香交融的味道,扑面而来,低低在她耳边问:

“绥儿。”他第一次唤得这样亲昵,嗓音压得极低却温热似火,“这些……真是梦中所学?”

她怔在原地,唇瓣轻颤,耳畔那句“绥儿”像暗夜里投下一缕月光,晃得她心头一荡。

这一次,她没有回避。

“是梦,也是真的。”她目光坦然,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柔软,“是从前的梦,也是未来的梦……是大汉之梦。”

刘肇定定望着她,掌心覆上她方才画过的线图,似要将那一笔笔都拓印进心中。

“你不是梦。”他忽然低声道,“你是朕用来醒的。”

案上的冰鉴早已融尽,水珠沿着铜脊滴落,声声入耳。而那方绢帕,悄悄在桌角摊开,朱砂的字迹渐干,在夜色中宛如一枚尚未封缄的密信,通往未来未竟之路。

谈及盐铁之政,案几上的铜灯已燃至三更,烛影斜斜映照在绢帛之上。

邓绥执笔如飞,指尖稳若执衡之手,于帛上画下一行清晰算式,字迹清润而有锋芒:

“若将官营作坊按区分包予民匠,设‘官核民造’,按产量抽成,不计人工,三年内可提效率三成。”

“就像你那日说的江南漕运‘承包制’?”刘肇忽而一笑,探身拿过她手中的炭笔,动作熟稔得像是习惯已久的亲昵。

他不待她反应,已在帛面续写流程,起笔流畅,笔笔稳重,竟清楚标注出“匠户—监官—少府”三道环节,并在节点旁圈出“回报”“损耗”“考课”三字。

邓绥诧异抬眸,只见天子挑眉含笑,眸中含着几分狡黠与得意:“朕这些日子,可没白听你说梦话。”

她霎时明白过来,原来早在她尚为家人子时,那些在掖庭中因倦极而出的梦呓,什么“GDP增长曲线”、“供应链优化”、甚至“资产核算比率”,竟都落入了天子的耳中。

“陛下偷听!”

“嗯。”刘肇极其坦然地点头,语气带着几分理直气壮,指尖轻轻拈起她一缕鬓发,缠在指腹打着圈,“还听见你梦里喊了三次‘陛下保重’。”

他的声音低沉,仿若玉珠落盘。那句“保重”,此刻被他低声念来,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暧昧与温柔。

邓绥羞窘垂眸,袖下的铜匜却在此刻骤然发热,仿佛也因这句含蓄情话而起了共鸣。琉璃珠泛出一抹幽蓝,映在她颊侧,彷佛替她染了一抹天光未明的晨曦。

“最难的,”刘肇忽然收敛眉目,声音低沉下来,“不是制度,不是盐价,是人心。”

他指节轻轻敲击案几,语气中透出一丝疲惫的愤懑:“杀一批贪官,换一批新人。三年后照样肥私聚敛,甚至更甚前者。朕每次都觉得重理纲纪,结果换来的不过是一场轮回。”

邓绥静默片刻,似下了某种决心,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残纸。

那是她穿越前不慎跌落在铜匜旁的一页高考政治笔记,边角卷翘,纸质粗劣,却印着赫然醒目的黑体字:“权力制衡与监督体系示意图”。

她展开残页,指尖微微颤着点向上面的箭头与框图:“以权制权。譬如刺史可监察郡守,但刺史的考核权归廷尉,廷尉再受御史大夫监管。三方分权、互掣互衡,才不致一方专断。”

她说得简明透彻,刘肇却听得如痴如醉。

他俯身凑近残页,指腹轻抚那些整齐工整的黑字,嗓音低低发问:“这字……不是手写的?”

“是印出来的。”邓绥声音轻如丝絮,像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是千年之后的‘印刷术’。我们用铅字排版,能在一炷香时间内印出千页文书。”

“你们……真走到了那一步。”刘肇喃喃,眼底浮现出一种近乎虔敬的光。

但他忽地停住,指尖悄悄滑向纸角,在那串高考批注边沿,他发现了一行细小的字迹,像是她课余随手所记:

“治理之道,不在术数,而在人心。”

“朕更想学这个。”他轻声道,嗓音像沉入心底的钩,缓慢却不容抗拒。

话音刚落,烛火猛然炸裂,爆出一朵赤焰灯花,照亮两人相对而坐的脸,一个惊愕微怔,一个目光如炬。

那一刻,清凉殿中,似有两个时代的思潮正并肩坐在案前,交叠指尖,共赴一次无法逆转的风云之路。

夜已深沉,天街无声,宫灯的火焰在檐下被雨气熏得朦胧不定,清凉殿内,铜灯燃尽最后一滴油,幽蓝火苗摇曳如豆。

案几之上,墨迹未干的《考成法》纲要徐徐摊开,三十六条政制条文,字字斟酌,皆出自二人的合议之手。外间风声潺潺,如律吕低吟。殿内却寂如空谷,唯余笔墨间未尽的余温。

邓绥正俯身校点细节,一缕鬓发垂落耳际,墨香与她温柔的气息交织缠绕。

身后,一道熟悉而温热的气息悄然迫近。

刘肇无声而至,突然自背后环住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他的下颌轻倚在她肩窝,发梢微湿,散发着刚沐过清香的龙涎之气,带着不可言说的亲密。

“你知道,”他的声音低哑,仿若穿过层层时光雾障而来,“朕为何信你?”

他抬手执起案侧铜匜,那枚古物此刻沉静如镜,幽幽泛光。两人紧贴的身影被它清晰盛映,如若宿命早已预设的并肩图卷。

“那日镜中显影,”刘肇眸色幽深,指腹在她手背轻轻摩挲,“朕看见你在未来的殿堂里……正翻阅一卷记载朕生平的史书。”

他顿了顿,声音仿若滴落夜色的雨珠,轻而准确:

“你捧着那本书,神情极认真……那一页上,画着的,正是朕的画像。”

邓绥怔住,心脏仿佛被什么猛然攫住。

她怎会忘记?穿越之前,在家乡的博物馆中的东汉展厅,灯光下泛黄书页上,那幅正襟危坐、双目微垂的帝王像——正是他。那时她只觉眼神熟悉,如今才知那一瞥竟是千年后的回应。

“所以朕知道,”刘肇声音低到近乎呢喃,唇瓣贴近她耳畔,温热气息拂过肌肤,“你是为朕而来。是命,非梦。”

他话音未落,掌心中铜匜“嗡”的一声震颤,竟自案上缓缓升起,悬浮空中,琉璃珠心泛起极光般的幽蓝光芒,似夜空被划破一道罅隙。

那光芒穿透时空,照见邓绥心中最深处的秘密,也照亮了命运暗中伏藏的回音。

她终于抬眸,缓缓转身,目光如水波深涌,望进他眼中熟悉又陌生的星海。

那一刻,所有现实的束缚、礼制的约束、身份的隔阂,都在那道交错光影里溃散。

她轻轻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那片自己在两个时空都曾肖想、却不敢奢望的唇。

这一吻,没有宣告,却比山河誓约更沉重;没有华丽辞藻,却胜过千言万语。

铜匜在空中旋转,幻化出一幕幕历史残影......

未央宫内金銮高坐的帝王身影,洛阳宫墙下青衣素履的她,二人共写《考成》,共推新政,如同两颗星辰,在浩瀚天穹中彼此追寻、最终交汇。

而此刻,他们终于于这夜雨中相拥,唇齿相抵,燃尽过往千年等待与命运错落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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