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
刘盛凌是刘越峰的儿子的真相的确令人震惊,但此时更让陈心念在意的是刘越云的意图。
刘越云既然对刘越峰生了敌意,而刘盛凌又是刘越峰的儿子。刘越云想要做的,对刘盛凌来说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
陈心念迅速瞥了眼出口的方向,问刘越云:“三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刘越云看了眼监控:“回车里再说。”
两人拿了贵重的珠宝和那块刘越峰的手表,同银行工作人员确认过之后,装入随身携带的移动式保险箱,走出银行大门。
送他们来的车已换成了一辆长款的黑色商务车,有两个保镖模样的男人迎上来,和刘越云打了声招呼。
陈心念迟疑。
刘越云解释:“首饰太贵重了,还是得用防护性好的车,请两个人随行。”
申城的治安良好,首饰再贵重,也只用注意些就是。确定好的订婚用车和团队人员一般不会临时变更,也不知三姑是在唱哪一出?
形势不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陈心念咬咬牙,钻进车内。
车窗上都贴有防窥膜,车挡隔着前方的驾驶位。车外难以看清,车内光线不明,刘越云的身影显得幽暗。
引擎启动,陈心念盯着窗外车行的方向,便听见刘越云低声说起了往事:
“当年盛棠被盛家老爷子从燕城送来申城,名义上盛家老爷子让盛棠以大嫂娘家人的身份来照顾大嫂。实际上他是怕大嫂死后无人帮盛家说话,因此再送个盛家闺女来联姻,联姻的对象是越岭。”
“越岭对联姻很抵触,恶言相向。盛棠也是家里呵护备至的,哪受得了这气,便吵着闹着要回去。大嫂却扣了她的身份证件,又拿自己病重无人可依说事,这才把盛棠留下。那年的中秋佳节,大嫂看起来状态不错,盛棠高兴之下,喝多了几杯酒。她实在不胜酒力,被大嫂扶进了离得最近的客房。刘越峰晚上回到家,也按习惯睡了进去。也就是那一夜,盛棠怀了孕。”
陈心念问:“这件事是意外吗?”
刘越云叹一声:“是大嫂的主意,刘越峰顺水推舟而已。”
陈心念震愕:“大伯母怎么会给大伯找女人。”富豪圈子这种事虽常有,可刘越峰夫妇一向伉俪情深。
刘越云自嘲一笑:“我当时也像你这么认为的,所以我早上第一个撞见这件事后,准备找这对狗男女闹一场。大嫂却拦住我,说这是她的主意,请求我不要戳穿,让所有人难堪。”
刘越云重重的叹了口气,继续说:“大嫂说要是她自己还能熬,当然不会这么做。她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时日不多。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大嫂怕刘越峰给盛煜找个厉害的后母,往后盛煜的日子不好过。盛棠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和她感情深厚,个性柔软善良,还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判断她不宜生育。盛棠来当这个后母,再理想不过。”
陈心念沉默数秒,轻轻地问:“那盛棠呢,她怎么想?”
刘越云摇摇头:“我不知道,大嫂把我赶出了她家,直到大嫂去世那天,我才见到盛棠。她一直不说话,也不掉眼泪。越岭正因为大嫂的过世而难过,忍不住骂了她几句,她就直接晕倒了,把大家吓得不轻。”
陈心念咬咬唇:“她会不会是被大伯母使了计……”
刘越云厉声打断:“盛棠若是真的不肯,这件事能成吗?刘越峰若是真的对大嫂情深似海,能和盛棠上床吗?”
陈心念沉默。
刘越云抓着头发,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大嫂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就是因为太呵护我们这些弟弟妹妹,才积劳成疾,以至于重病的。那件事发生之后,不过一周,大嫂就撒手人寰。可见大嫂自己也是伤心的。”
好大嫂难道就是好姐姐吗?好大嫂就对谁都无私吗?为了自己的儿子有个安稳的未来,就可以谋算别人的一生吗?自己伤心,就能抵消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吗?
陈心念缓缓地说:“盛家明明为女儿谋划的好好的,要年龄相当门当户对,后来却成了给一个中年男人续弦,盛家肯答应吗?”
刘盛凌冷冷地笑道:“刘越峰把整个刘家都攥在手里,比我那个不中用的弟弟强得多,盛家人当然乐的接受。盛家老一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养了刘盛凌七年,能把他养成什么样?你别看他对你装乖卖傻,实则心眼和手段多得很,要不然你怎么能这么快就着了他的道?”
说到这儿,刘越云失望地看了陈心念一眼:“原本以为凭你的心性,不至于这么快就陷进去,可刘盛凌的城府像极了他生父刘越峰,你难以招架,这不怪你。”
刘越云这么说,是不赞同两人的婚事了?可当初,替代刘家推动两人订婚的明明是她。陈心念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拉回:“您的意思是,盛棠本是要和大伯结婚的?”
刘越云冷哼:“结婚?刘越峰从来没考虑过和盛棠结婚,他更在乎好名声。大嫂过世不久后,盛棠回到燕城,被盛家人发现珠胎暗结。刘越峰为了安顿盛棠,便去求了越岭娶她,越岭对刘越峰感情很深,又心软于盛棠的糟糕处境,便答应了。”
陈心念愣怔:“盛棠也乐意?”
刘越云往后座上一靠,幽幽道:“棠棠是个可怜人,她有先天性心脏病,本应该好好休养,可惜有个唯利是图的父亲,当不了富贵闲人。她的父亲进贡一样把她送来申城,发现她怀了刘越峰的种后,就不停的去找刘家谈条件。大概是看出了刘越峰的凉薄不肯负责,又想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所以她就只好接受自己嫁给我弟弟。”
陈心念摩梭自己身上这件原本属于刘盛凌的母亲盛棠的婚服,踌躇不定。若刘越峰待盛棠真的凉薄,为什么又会费心定制婚服?
刘越云猜出了陈心念所想,嗤笑:“你就是太年轻了不经事,不知道男人的那些弯弯绕绕。盛棠恐怕当年也和你一样天真,所谓订婚服、说婚事,不过是刘越峰哄盛棠的手段罢了。就这么拖一拖,盛棠月份便大了不好打胎,他的种也就能留下来。”
说到这儿,刘越云长吁短叹:“婚服定好的那天,盛棠让我帮忙和刘越峰拍了张合影,寄给了她远方的母亲。也许从那天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和刘越峰的婚事是不能成了。但为了让母亲宽心,才出此下策。”
陈心念沉默。
刘越云接着说:“越岭虽然自由漫散,看起来很不靠谱,其实是家里最善良,也最肯对人负责的。你的母亲陈青萝正是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不时拿着你来对他卖惨,他才收留了你们母女。因为怕影响你成长,他才让你跟着他姓,吩咐我们所有人都不要当着你的面提你不是他亲女儿的事实。”
陈心念喃喃地唤:“爸爸……”
刘越云盯着陈心念的感伤表情,放柔了语气:“你爸爸他既然真的娶了盛棠,也就会好好对她。盛棠后来和你爸爸有了感情,刘越峰暴跳如雷,逼着两人离婚。盛棠心疾发作过世,刘越峰只是挤了几滴鳄鱼的眼泪,便恢复如初了。你爸爸却从此一蹶不振,开始酗酒。”
说到这儿,刘越云音调骤然升高,咬牙切齿:“最可恨的是,刘越峰竟不肯让他更改自己的遗嘱,活生生把他逼死了——”
陈心念恍惚:“三姑,您说什么?”
刘越云恨极而笑:“你爸爸过世的前一天,他去找了刘越峰,提出想要更改遗嘱,将遗产由你和刘盛凌平分。刘越峰将他训斥一通,将他的请求驳回……”
陈心念嗫嚅:“三姑,可爸爸只说过,要给一栋楼我收租。”
刘越云冷声说:“你爸爸向来爱给人惊喜,做的远比说得多。他没有亲生骨肉,打心里把你当亲女儿,自然要把遗产分一半给你。”
那时她还是刘越云的助理,知晓刘越云的工作安排。刘越岭出车祸的前一天,刘越云明明去了外地出差,怎么会知晓?
倒是二伯刘越川,那天深夜亲自把伶仃大醉的刘越岭送到了别墅。并语重心长地叮嘱她好好照顾刘越岭,不要让他再酗酒了。
二伯刘越川还鲜有的在她面前吐槽刘越岭:“怎么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一点长进都没有,非要和大哥犟?”
刘越川走后,她手忙脚乱的照顾刘越岭,不忘骂他。刘越岭那天当着她的面儿哭了,她不知所措地帮他擦眼泪。
后来她母亲陈青萝赶回家,她便退出了房间。陈青萝不知说了些什么,她听见刘越岭大笑着说:“往事不可追,前路漫漫。”
第二天早晨,他们三个一起吃早餐,和谐恢复如初。再之后,刘越岭去公司上班,她去校企工作室转了转,她母亲陈青萝便照旧找闺蜜逛街消遣。
那是个再稀松平常不过的白天,平常到刘越岭晚上的骤然因车祸过世显得那么荒谬绝伦。
大概刘越岭过世的前一天,他真的和刘越峰吵过架,可他明明说的是“往事”。陈心念问:“遗嘱的事,您听谁说的?是二伯吗?”
刘越云不耐烦说:“听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爸爸肯定是伤心过度,存了寻死的心,这才醉酒开车,车祸过世。”
刘越云双手握住陈心念的肩,死死地盯着她:“无论如何,你爸爸被刘越峰逼死了,刘越峰的儿子刘盛凌却拿走了他所有的心血。他们父子俩如今风光无限。你若是真的在意你爸爸,你就该报复他们。”
陈心念抓紧裙摆,隐隐不安:“报复?”
刘越云眼底有种疯狂的雀跃:“刘越峰不是想借着订婚宴风光吗,我偏不让他得逞!他甚至自大到让你穿上这件衣服,完全把他从前造的孽抛之脑后!你只要不去参加订婚宴,他们父子将会贻笑大方!我忙前忙后,忍耐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说话间,陈心念感觉到车在加速。她余光瞥了眼窗外,发现竟离开了市区。
其实无需刘越云帮助,她落跑也很容易。
她对刘越岭的确有父女情,可刘盛凌何其无辜?就算刘越峰真的有错,她也不能报复在刘盛凌身上。
更何况,刘盛凌待她的真心,比其他任何人都要真。
陈心念悄然将手伸至裙摆下摸索手机,慢吞吞地劝道:“三姑,可爸爸是爱盛棠的,盛凌是盛棠的儿子,盛凌要是受到伤害……”
刘越云吼道:“盛棠若是心疼我弟弟,就该理解我!”
陈心念摸到手机:“要是这么做了,事后该怎么办?”
刘越云痛快地说:“好办。我把你先藏起来一阵儿,等太平了,我就送你走——”
陈心念按下手机紧急呼叫键:“走?您想送我去哪儿?”
刘越云的笑容扭曲,一字一句地说:“去他们父子俩找不到的地方——”
刘越云猝不及防地夺过陈心念的手机,随手甩在一边,歇斯底里地对她吼:“车里没信号,你别想和那野种通风报信!你如果真的当越岭是你爸,你就该按我说的去做!”
刘越云比往常更强势地朝她怒吼着,全身却在发抖,眼里盈满泪光。
平日里的冷酷无情退却,只剩尖锐的脆弱崩溃。
陈心念总以为刘越岭过世后,这些刘家长辈们会衡量利益甚于亲情,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至少,三姑刘越云不是这样。
不论刘越云所说是真还是假,她如今因刘越岭的过世深受刺激,状态疯癫、神智不明是真。
陈心念稳了稳心神,冷静地说:“您别生气,我和您走。”
刘越云拍了拍她的肩,笑容满面:“这才像话。”
车行驶了一会儿,急促地转了个弯,开始剧烈颠簸。
刘越云狼狈地踉跄,额头撞向车窗。陈心念一手抓紧扶手,一手及时抓紧刘越云的胳膊往自己这边带:“三姑小心!”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猛地停下来。
自动门哗啦一声打开,刘越云骂了句关于刘越峰的脏话,反手抓住陈心念的胳膊,往车内带:“你躲我后面。”
话刚落音,一个人影晃到开了的车门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开刘越云抓着陈心念的手,将她拦腰拽出车,未等她站稳,又往车内去了。
动作快得她只能看清这男人高高瘦瘦,穿着一件黑色西服。
脚下的路是石子路,并不平稳。
陈心念穿着高跟鞋,差点儿跌倒,被人扶住。
陈心念看清,喊了声大哥。
刘盛煜放开她,两人同时往刘越云的车看去。
原来拽她出来的是刘越云的儿子刘盛琦。
刘越云抬手给了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