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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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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色天穹不断倾泻着鹅毛般的雪絮,落在树枝上凝成银亮的冰挂,天地似乎都要湮没在这片翻卷的雪雾中,只有檐角的铜铃次第随风摇晃。

老纪背着一箩筐玉雕,踩在厚重的积雪上,每走几步都会留下花纹不太清楚的鞋印,这双鞋已经穿了有五六年了,鞋底都快磨光,走在雪地里一不小心就像踩了香蕉皮,得找机会换一双。

前面的路灯暗糟糟,今天又没卖出多少玉雕,也是,从玉石店里捡来的劣质碎玉,再怎么雕琢都造不出什么传神的艺术品。

老纪压紧了身上的军大衣,迎着风雪向前行走,路灯下有个瘦小的身影,正骑在一条狗上和黄犬抢馒头。

和竹竿一样细的胳膊抡起来敲在狗的肚皮上,后来索性直接用脚踩,直到把狗折腾出血,松了嘴,才捡过馒头缩在棚子里吃。

老纪本想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走过去,这个穷苦垃圾年代每个人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别瞎掺和。

他捏了捏藏在衣服里的葱油饼,还热乎着,有点烫手,他尽量把饼裹住,不让它见一点风,这样还能熬到回家吃上口好粮。

对面的男孩已经吃完了脏馒头,连同附在上面的雪霜也都舔得一点不剩,他应该已经饿了很久了吧,只有空着肚子熬过胃酸腐蚀痛苦的人才会懂,吃什么不是吃,吃土都比饿着强。

老纪的脚步慢下来,男孩正抬起头看向他,两颊冻红,唇边沾了雪,眉毛挂了冰,头上戴着顶雪花织出来的绒线帽。

那双眼睛清澈但不见底,在落雪的睫毛下迷惘了几秒,又被狠恶戒备的伪装覆盖。

老纪也不知为何会停下来,可能是觉得这双眼睛有些像小时候落魄没饭吃的自己,同样是沦落街头乞讨的境地,面前的这个孤儿临此命运,却有种说不出的反抗和声讨胆量在,比小纪的境界要高上许多。

“还饿吗……”老纪把葱油饼拿出来,“再吃点吧。”

男孩似乎很排斥,在心里把所有能骂自己的词句都过了一遍,又耐不住被葱油饼勾诱,接过后大口咬起来,没过多久就全吃完。

老纪看着那张在寒风中冻得通红的嘴,蘸染上晶亮的香油后呼哧呼哧地吐出白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开始动容,想要把他领回家的事实。

“谢谢。”男孩冷得声音发抖,但还是硬气地和他道谢。

老纪把军大衣脱下来,套在男孩的身上:“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男孩看上去没有信,但实在扛不住天寒地冻,将手穿进了军大衣的袖子里。

老纪又重复了一遍,还是一样的意思:“想和我一起住吗?不会饿肚子,不会冻着。”

男孩怯生生地后退几步,估计以为他是杀人不眨眼的人贩子,但在听到从老纪肚子里冒出的咕噜声后,笑了出来,把手拉到老纪的手掌里。

“走吧。”

“纪老头!你家那男娃儿跟人打起来了!”

老纪正在灶头做红烧鱼,少年这个阶段补蛋白质和矿物质最要紧,否则过了时间就很难窜高,少不得矮人一头,气焰都被人压走。

他听见邻居家的招呼,放下锅铲,从屋子里跑出来:“怎么回事?怎么会跟人打起来?”

“哎呦一两句怎么说得清楚,你快去看看吧,都把人鼻梁骨打歪了!”

老纪连围裙都来不及脱,赶到镇上的草垛边,看到被打得浑身是伤的于华康,冲上去推开另几个人高马大、发育超前的少年,耳边还是邻居强调的那句“打的还是镇上最有钱的镇长独生子”。

“老纪……”于华康觉得被打趴在地上很是丢脸,连忙掸掉身上的土灰站起来。

“哟!这不是那个只会雕不值钱破玩意儿的穷.逼嘛?”镇长儿子流血的鼻孔依旧朝天,梁骨歪斜得可怕,“讨不到老婆,但捡了个小畜生,于是大穷.逼多出了个小穷.逼!”

老纪听惯了这些话,秋风过耳,拉着于华康就要离开,却被不知人情世故的少年再次拦下。

“这就要走啊!打断了我的鼻子,难道不用赔点什么吗?”镇长儿子不依不饶,“我要让我爸把这事儿搞到吃公饭的人那去,让你们跪下来给我赔罪。”

于华康听后气得要挥起拳头,但被老纪及时地拉到身后:“对不起,给你道歉了,要赔多少钱你直说,我掏空兜子也会赔的。”

“你赔的起吗你,就凭你那些雕了没人买的烂大街破玉,谁稀罕啊?送给我我都不要,和屎一样扔茅坑!”镇长儿子越发肆无忌惮地笑起来,旁边跟着的小喽啰不嫌事大地煽风点火。

“……”老纪按住于华康气发抖的手,穿过围观人群走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于华康正是火气旺的年纪,甩开老纪的手:“为什么拦着我?他这么骂你,你就不想教训教训他?”

老纪还是垂首向前,像是根本没听见于华康的话。

于华康追上去,嘴里不死心地说:“管他是谁,难道不该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今天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撕我们面子,明天就敢上门来砸场子!”

“人的脊梁骨弯过一次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老纪不再往前走,转过头来,双目瞪开,声音高亢:“你懂个屁!你没听见他刚刚嘴里说的什么,他要把你告上去,让你蹲局子,让你吃官司!”

“你今天打了他,让他拿住了把柄,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谁救得了你?谁脊梁骨有那么直?”

于华康从未见过老纪凶成这样,软下声来:“可是他也打了我……还叫人群殴我。”

老纪看着比自己高出一筹的少年,黑着脸低头:“……在他们眼里这些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钱,有了钱什么都能好办些。”

裂痕斑斑的木桌上,一张轻如鸿毛的白纸摊着,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伺候接客一个月能赚上五千块钱”的广告。

手臂印着刺青的男人已经在老纪地方磨了快十天,反复向他说明着只要能让消费的老板开心,钱和小费根本不是问题。

老纪瞧着男人的嘴脸,本来想再次拒绝,但又记起过几天就要上门来讨要利息的高.炮,心一横在纸上签下了字。

外面少年的踢打哭喊不停传来,老纪关上门,但又透着窗纸去看,看着于华康被巴掌扇得晕头转向,看着他被送上车,直到引擎声消失老纪才敢开门。

只是去一个月而已……很快就能回来,还清了钱,就不会再被高利贷威胁着要死要活要砍头……日子能继续过下去,于华康也能回来。

老纪把屋子里的灯都关了,在床边也不躺下也不睡觉,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发呆,注视半开窗户中通向远方的那条小路。

幽绿色澄清液无数次地被装进注射器里,封口摇晃,针尖刺入于华康的手臂,把肘部的血管都扎出乌青。

老纪躲在公馆游廊边窥探,注入药剂后的于华康看上去很快活,像得了失心疯,舞动着手里的雕刻刀,在虚空里尽情挥撒,一边笑一边哭,最后情绪激动到趴在地上干呕,似要把肝胆都吐出来。

他看着于华康面具背后平庸的脸,越发百思不解,不断自我拷问,当初捡来的小男孩那双明亮玲珑的眼究竟去了哪里,这个每隔一阵子就要注射不明药剂、手上人命无数的男人真的是他饿着肚子也要带回家的男孩吗?

可他又怎么会不懂,那双眼睛明明被他亲手扔进腥咸可怖、弱肉强食的海底,如同映在海面的月影,再也捞不上来。

越川收下医生从于华康身上及时提取出来的液体样本,把储存管放在碎冰泡沫箱里提在手上:“老纪把这张纸塞给你,估计是以为于华康能活下来,要让你代为转交。”

俞简将信纸对折完扔进生活垃圾桶,淡淡道:“但于华康到死也还是没能知道,不过知不知道的都已经不重要了,该拿的东西都拿到了,走吧。”

医院的停尸间里,两具被金钱啃噬到干煸空虚的尸体一上一下地移进存放柜,像是终于找到能暂时歇脚地方的两只灰斑鸠,收拢了翅翼和羽毛,停泊入最终归宿,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归于永恒而长久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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