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踩碎一片梧桐叶,脆响却像咬开糖葫芦的糖衣,“你们神仙都靠光合作用活着?”
“算了吧,我也没钱。”宋姜姜还得先想想能不能找个人换点钱。
“我有。”哪能想到对方回的是这两个字。
“你有??”她惊呆了,停住脚步。
季砚钦面无表情解开腰间玉带扣。她倒抽冷气后退半步,却见他从夹层抽出一叠泛黄纸笺——全是前朝通宝的印鉴拓本。
最底下那张分明是《泉志》里记载的“承影通宝”,此刻正渗出缕缕金丝。
真是不显山不露水……
宋姜姜本来已经够欣喜了,乐滋滋准备拿去当掉,季砚钦拉住了她,示意她再看看。
随着对方轻叩的动作,她这才发现纸笺边缘泛着细碎的鎏金光晕,竟有数道纸币暗纹在桑皮纸间若隐若现。
“别急着典当。”他抽回玉竹般的手指。
宋姜姜屏住呼吸将纸笺迎向日光。
无数交叠的银票幻影在澄黄光柱中浮沉,百两官票上的蟠龙纹随着角度变换竟似在云纹间游动。
她喉头突然发紧,指尖触到某种灵力凝就的凸起,这根本不是普通笺纸,而是用术法封存的钱庄秘券。
这下傻眼了,被大惊喜砸中:“钱、钱?你把钱嵌进去了?”
这是把纸笺当存折使啊!纸笺里有很多大额纸币的重影,每张纸笺里的数量还不一样,像是随手看见哪张就存进哪张。
宋姜姜数着那些足以买下半座城的数额,忽然觉得掌中轻飘飘的笺纸重若千钧。
“不过我都用不上,都在书斋里堆着。”季砚钦抖了抖纸笺,金丝落地,“装不下的都埋院子里,或者嵌书里了。后来还是发现纸笺好用。”
宋姜姜眼睛都瞪大了,“那你岂不是巨有钱?”
“不过是些小把戏。”书灵倚着墙轻笑,发间玉簪折射出冷光。
眼前人的裙摆随风摆动,季砚钦才注意到她裙角有块残月状裂痕,暗自思索着什么。
宋姜姜惊叹连连。不愧是被供奉万年的书灵,好有实力。加上书斋里数不清的古董,她不敢想眼前的这位该多有钱。
“我没出书斋逛过,囤着也是因为解闷。”季砚钦说。
听起来像是会无聊到在家数钱的。
“如果你要的话可以……”季砚钦淡淡地又掏出一沓纸笺。
“这多不好意思啊!”话音未落,她手已经伸出二里地了。
少女捧着沉甸甸的纸笺,鼻尖几乎贴上嗅着油墨香。
季砚钦望着她小狗般抽动的鼻尖,耳后突然浮起薄红,广袖一卷便将人带进最近的食肆。
八仙桌青釉盏里浮着碧螺春,宋姜姜的指尖在雕花桌沿一下一下叩出轻快节拍。
跑堂端着朱漆托盘穿梭而过,浓油赤酱的香气漫过垂丝海棠屏风。琥珀色红烧肉颤颤巍巍汪着酱汁,糖醋小排裹着晶亮饱满的琉璃芡,清蒸鲈鱼背鳍还凝着清润的露水。
宋姜姜数着松木饭桶里珍珠似的米粒,腮帮子已不自觉鼓起。
天知道穿越至今只啃了野果的她,此刻看店小二都眉清目秀得像食神下凡。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个世界,好歹美食是相通的,中国胃真的有救了!她的肠胃实时欢腾,连乌木箸都夹出了残影。
季砚钦端坐在袅袅茶烟里,发间玉簪与瓷盏碰出清泠声响,把筷子里里外外擦了三四遍。
隔壁桌大娘嗑着瓜子直嘀咕:“这小郎君俊是俊,怎么吃饭跟上朝似的?”
“快尝尝这个!”宋姜姜一筷子把糖醋小排怼进他碗里,肉块在闪着诱人的光泽。说是不吃饭,但也没说不能吃吧?况且有个人干看着自己吃饭也挺奇怪的,不如一起尝一尝。
季砚钦不知道吃饭的滋味,眼前的景象对他来说很新奇。不过,从认识宋姜姜开始,一切都很新奇。
他学着宋姜姜夹起块排骨,贝齿咬合的瞬间,檀香忽然在唇齿间逸散,酱色肉块竟在舌尖晕染出淡墨滋味,其余的味道了无。
“好吃吗?”少女杏眼里跃动着窗棂漏下的碎金。
他垂眸凝视箸尖残留的油光,绀青广袖拂过青瓷碟:“好吃。”
喉结却艰难滚动,仿佛吞咽的是千年庙宇里冷硬的香灰。
“好吃”究竟形容的是什么味道,书里说的甜、宋姜姜说的香,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好想知道。
宋姜姜似乎注意到了他的不自然,“没事,不喜欢吃的话你可以试试这道菜!”又把新点的桂花糕推到他的面前。
第三块桂花糕消失在他的唇畔时,宋姜姜终于搁下银匙。
她盯着对方骨节分明的手,“你其实……”声音突然卡在饭香甜腻的空气里。
季砚钦的竹筷一滞:“我其实尝不出味道。”
上一次吃东西好像是在成神前,但也太过久远了,自己现在对食物的认知应该和新生儿没有区别。
“啊……”宋姜姜愣了一下,没有其他反应,继续埋头进食。
季砚钦怔住,听出她的语气有些惊讶,还有些遗憾,但好像没有同情。当暮色抚上八仙桌时,他忽然想起自己为何要跟来这烟火之地。
少女吞咽美味时颤动的眼睫,比伽蓝殿壁画上的飞天更鲜活。
这一路上又吃又喝,季砚钦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不仅给她选了几身裙子,还说要去什么寻间天字号客栈歇歇脚。
听路人描述似乎挺高级的。
青缎马车里新添的缠枝牡丹锦匣,盛着三套云锦苏绣裁就的烟罗裙,日光流过衣襟上缀着的合浦明珠,将她的眉眼都映得莹润。
下了马车,宋姜姜看到门槛内流转的波斯绒毯,心里隐隐有了预感。
她的惊呼仿佛要撞碎了檐角的玉铃,琉璃瓦折射的夕照里,整座楼阁正流淌着金粉光晕。
鲛绡纱帐无风自动,露出金丝楠木梁柱上浮动的《千里江山图》,那墨色竟会随着日影推移变幻。
“你们古人……”她倒退着跌进云锦软枕,深深呼吸,“连客栈都要修成仙宫模样?”
她是真心敬佩原来会享受的人这么多。
季砚钦跟在身后,径直坐到了椅子上。
“对了!”宋姜姜抖开一个杏色布包,露出一滩纸卷灰烬,褪色的梵文还在游动。
“我把《伽蓝经》也带上了。”她语气自豪,回忆起当时是如何如何敏捷的。
“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多紧急,岩浆就快涌上来了,你当时还被控制住,还好我眼疾手快、反应敏捷……”
“我这修复师的专业素养!要不是你这里和我们那修复技术差别挺大的,不然我给你小露一手。”
“你之前说金缕织补术能固定脆化的纸纤维,要是能找到辰州朱砂.……”
宋姜姜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待看清对方的表情,她声音戛然而止。
季砚钦指尖触到经卷的刹那,整层楼阁的琉璃灯霎时熄灭,鲛绡纱帐闪着诡异的幽蓝光芒。
他的瞳孔骤然化作在伽蓝寺时的墨色深瞳,无数梵咒在眼白处疯狂流转。纸灰如活物般攀上他腕间,凝结成半透明的经文枷锁。
和在伽蓝寺失控前的状态一样。
“你!该不会又要!”宋姜姜跳了起来,腕间血契的朱砂纹路正急速褪色。
可是那人只是垂睫静立,恍若冰封的玉雕。
她腕间血契分明平静如常,仿佛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宋姜姜反应过来,这该不会是那什么咒语的后遗症吧?
然而,她重复了快十遍那句解咒的八字真言,对方也没反应!此刻念出来如同雨滴坠入深海。
忽觉掌心微痒,季砚钦竟拈着她发梢在灰烬里画圈圈。这绝对不可能是季砚钦能干出来的事!
大事不妙,她很抓狂!对方看起来已经没有自主意识了。
那她该拿这堆灰怎么办?这怎么修复!她脑子一片空白。
干瞪眼对视了会儿,宋姜姜大剌剌坐下了。算了,还是等等观察下吧,没准等会儿人就醒了。
她下意识嘟囔,“这么高级的客栈怎么连一壶水都没有。”
语未竟,季砚钦广袖已卷过鎏金铜壶,清泉精准斟入她面前的瓷盏。水纹漾开他眼底失焦的倒影。
“这算什么?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宋姜姜惊了,举盏的手微微发颤。
余晖斜照里,季砚钦正用指腹轻拭她唇角水渍,睫下墨瞳流转着他从未表现过的混沌而执拗的温柔。
“???????????????????”
她浑身僵硬:“谁把原本那个清冷书灵调成这样的。”
两人再次干瞪着眼,眼前的人好像在等自己的指令一样。
“你、你去那边坐会儿。”宋姜姜指了指桌子的斜对角。
他玄色衣摆掠过她足尖,精准落在三丈外的紫檀圈椅中,端坐如青瓷供像。
余晖已落,暮色漫过,季砚钦还没清醒,双眸比烛光还亮,让人看着多少瘆得慌。
宋姜姜躺在床上,面对着墙感觉背后有灼灼视线烧得她脊背发麻,脸朝外又无法忽视正对面的人,脸反而更不自在。
她闭着眼都觉得无语,攥着被角翻来覆去,额头起了薄汗。
“这个季砚钦还能清醒过来吗?”如果明天还这样的话,得想想办法了。
锦缎摩挲声里混进一声轻叹。
其实忍不到明天了,她猛起身,试探性说:“你回你房间睡觉吧,在出门右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