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渐趋高潮,洛千远正出神,却突然被一道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师姐!”
洛千远捏着照秋锦迟钝地看过去,在一地残落的枯叶,看到了澄将明。
她把自己从往事中抽离,道:“何事?”
这话约等于废话,问出口后洛千远就意识到,做为三清阁三好学生四好少女,澄将明来找她只能是因为断灵符又有地方琢磨不透了。果然,澄将明重新将她引到萧瑟无人的校场上,面前用朱笔绘着一个阵法,遗憾地说:“断灵符能破夜灵的任何邪阵对不对?但是这个阵,我解决不了,我想找你问呢。”
洛千远看了阵法,脸色猛然一变!
澄将远没注意到,兀自喋喋不休:“师姐你看啊,我从书阁里的一本书学到了这个阵法,此阵模拟夜灵的傀儡阵,每一个点都代表一个敌人,当我在其他界点时,能轻而易举破开这幻阵,可一旦万千傀儡围我于中,纵然我手握断灵符,他们还是一茬接一茬跟地里韭菜似的,给我追得抱头鼠窜……”
说完她回头,看到了洛千远的目光,登时住了口,不安:“师姐,你怎么了?”
洛千远没有说话,神色肃重地踏入了幻阵,澄将明大惊:“啊啊师姐不要啊,你还没带断灵符——”
她嘎嘎狂叫,可洛千远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在进入阵法的一瞬间,面前无数个以朱笔绘的墨点一瞬间有如实质,头顶的晴空好似变成湍流,无限的窒息感压上心头,她在一片昏暗中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傀儡大军。
洛千远几乎立刻就确认了自己的想法:这个阵,有问题!
澄将明看懵了,不知她要做什么,紧张注视着局势,手心渗汗,洛千远咬破右指,龙飞凤舞画出断灵符——这符由她所创,一笔一折再熟悉不过,最后几笔融入一段极其狠厉的笔画,而后,往前一指!
最前面的傀儡一滞,犹如被当头浇了烫水的泥塑,摇摇欲坠融化——
这是断灵符本身效用,专对付夜灵的攻击,可是这些傀儡却和从前不同,融成一摊烂泥后,聚集在地,竟自发塑型,又重新飞速拔地而起!
看见洛千远面前伫立着一个狰狞骇人的巨大奇行种,澄将明呼吸简直被夺去了一瞬,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踏入阵法,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洛千远身前。“师姐小心!”
洛千远万万没料到,惊神:“澄将明!”
面对傀儡幻阵,最忌就是神乱,洛千远这一惊,傀儡就像闻到血味的凶兽,咆哮着冲来,澄将明抬头,好似看见了夺命之神惨白的笑,她凭借最后的意识,张开双手,牢牢将洛千远罩住,喉头一片腥热。
洛千远:“澄师妹!”
她完全没想到澄将明会为自己掺入这一局,勉力保持着镇定,想带着她走出这幻阵,可是一地朱红色墨点这会儿好像成了禁锢的魔咒,被踏过的地方自发变成新生的傀儡,一时间,场上鬼影幢幢。
千钧一发。
危机之际,一个人旋风般卷进了其中,对那长得极为抽象的傀儡弹出一道虽浅却狠绝的淡光,将奇行种堪堪定住,而后倾身,一手抓一个,冷静而缜密地踩过满地中几个刁钻的墨点,引两人出了幻阵。
澄将明捂着胸口,踉跄了一下,想说话却吐出一口血,那人手搭到她虎口,牵她坐下,低道:“收声。”
澄将明咽下称呼,闭上眼睛感受着她输过来的温润的灵力,等眩晕消失,方虚弱道:“萧师姐。”
萧约叶收回手,瞥了下那生事的阵法。
论傀儡幻阵,就算是夜修,三清阁中也无人比她更熟悉,只一眼,她心头便一凛。
洛千远难得无措,手不知道往哪儿放,犹豫了半天才扶住澄将明,萧约叶起身,低目看了那阵法半天,最终,话音带些冷:“哪儿寻来的阵法?”
澄将明愣愣地看着她,下意识道:“不是墨霖禁阁——”
萧约叶:“那是哪儿?”
这阵法有问题,洛千远心中清楚,然而此刻,她不知为何选择了帮澄将明隐瞒:“是我画的,”她抬起眼,一字一顿,“为了更好地给澄师妹讲解断灵符。”
澄将明懵道:“啊?”
萧约叶没有任何表情地和洛千远对视。这样看着她的眼睛,大约是之前回忆还没结束,洛千远又想起了那年玄水关往事。
“因为我想在三清阁的法器中选择封阳弓,所以我必须在今年赢赶秋会,”当年在面对萧约叶“为何如此”的疑问时,洛千远说,“我在研究一种新的专门对付游夜的符纸,以之前的羽渊叛乱为基础情况,那时阁主曾启用过封阳弓——我想趁上面附的夜灵之力未消散,看看它究竟对游夜有什么效用,而我又是否能研创出一种代替封阳弓的符纸。”
而当年的萧约叶和今日一样,定然注视了她一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轻声:“你起这个念头,是因那场羽渊叛乱吗。”
时光仿佛交叠,此刻,萧约叶一如那个姿态,立于她面前,却是有些无奈地笑了。
“千远,你其他任何话我都能信,”她道,“但这个谎不适合你。”
洛千远垂下眼睫。
而澄将明茫然,大写的空白直接铺在了脸上,结巴道:“羽渊——什么?!”
三清阁的确可以模拟来自羽渊的阵法,可它们必须经由荷照长老或者云阶平特定的咒法困缚,才会供给夜修学习,而且只是羽渊术法数量中的沧海一粟。
换句话说,能在三清阁出现的阵法,全部都是削弱过的,否则一旦弟子不敌,就可能酿成意外。
然而眼前这个傀儡阵法,残忍血腥,是完全未被束缚的、来自羽渊深处的阵法。
记载这样阵法的书,怎么会流到东玄界,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第一组织三清阁?
要知道,自从江家主若景代羽渊臣服于苏逾砚后,羽渊和东玄界的界限就愈发明显,羽渊邪术,在东玄界是一等一的禁忌。
此事绝不小,但凡有心人刻意推澜,顷刻便能铸就一场悍然风波,东玄界人痛恨羽渊术法已久,若流传出去,定然议论纷叠、疑窦重重,是绘阵之人和羽渊有勾结?还是羽渊选中了这个绘阵之人?
不久的玄水关风波还未在大家心中淡去,此时加上这件事,亲眼见证过穆安羽童年的萧约叶清楚,绘出此阵的澄将明会经历什么。
洛千远这根本就是想为澄将明挡住灾祸。
“是我,不是洛师姐。”反应到这一层的澄将明愣了一下,猛然站了起来,“是我画的这个阵法,不是洛师姐!”
女孩一瞬间紧张和失措得脸色发白,眼前模糊,一口血几乎又涌上喉口,萧约叶眼疾手快封住几个穴位,再次搭上她的腕:“不要动气!”
她再度输了一点灵力过去,澄将明脸色渐渐好转,心中一片酸涩:“萧师姐,是我画的,但我没有——”
远处走来几个人,萧约叶及时道:“别说话。”
她扫除了这一片骇人的阵法,这件事扑朔迷离,在真相大白前,越少人知道越好,待那几个人走过去了,澄将明也站了起来,萧约叶面上浮现出几分疚意,道:“你别怕,我先并不是在质问你,也没有不信你,只是我刚从羽渊回来,万事难免谨慎些。见谅。”
她一声抱歉让澄将明猝不及防,怔怔呆了几秒,梦醒般道:“那这件事……”
萧约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安抚:“没事,全部交给我,你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这个阵法?”
澄将明心惊胆战地将萧约叶和洛千远领到书阁,萧约叶看着她从旮旯角挖坟似的抠出那本其貌不扬落满灰的书,有点牙疼:“你怎么偏偏找到这本……”
她低头翻到记载傀儡阵法的那页,发现前一张纸靠近书扉的边缘粗糙不平,轻轻抚了抚,了然:“这里少了一页?”
澄将明抓过那本书,急急看了看又翻了几页,在一片腾起的烟尘中艰难道:“咳咳,好像是少了……咳咳咳!?”
“被撕掉的那页一定有重要内容,和你画出的有问题的阵法有关系,”洛千远怀疑,“可这本书这么多尘灰,显然已经很久没人看过了,就算少了一页,是什么时候,什么人,把它撕掉的?”
她想了想,拿流火符引燃手中的断灵符,下一刻,那书自动翻到空白一页,浮现出一圈浅浅的暗色痕迹。
“游夜?!”
洛千远和萧约叶同刻而惊,与此同时,萧约叶感到一丝不对劲,取出穆安羽那只骨哨,暗色痕迹有所感觉,竟蠕动起来,在空白的书页上聚成一只手的图案,四指攥拳,一根僵硬的手指指向书阁外——
洛千远探身出去,看向那个方向,眉头一点一点锁起:“那里是碎风林?”
澄将明挤到窗前:“我去那里看看!”
“不可!”洛千远第一时间制止道,“太危险了。”
“师姐,这件事因我而起,”澄将明沉声说,“我不能不管。何况我本是夜修,就当这碎风林是阁内一场小测罢了。”
洛千远强硬:“那也不行,你阅历尚浅,并不晓碎风林是何等凶险,若有丝毫疏忽,可能万劫不复。”
澄将明焦急道:“那当怎么办?总不能让别人为我涉险——”
两人的态度都异常强硬,最终争论不出结果,来书阁的人变多,只好先各自毫无结果地去了。萧约叶夹在中间半天,愣是没找着开口的机会,好在,不用她多想,没过一会儿,澄将明悄摸摸重折回来找她了。
“我……”她踟蹰半天,艰涩道,“萧师姐,我本意不是和洛师姐争执,但她确实对我一个人去碎风林不满,但我到底还要解决这件事,所以萧师姐,你看我能不能……”
萧约叶温声:“我陪你去,好吗?”
“不不不!”澄将明猛烈摇头,在萧约叶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否定道,“你刚从羽渊回来,还受了伤,我万万不敢再增加你的负担了。我是想问你,你觉得我能不能去找……但是……”
她欲言又止,萧约叶却懂了。
洛千远气澄将明的点是,碎风林那么危险,孤身过去等于作死。
如果一定要去的话,最好解决方法大概是,找一个精识羽渊事物的人相伴。
三清阁内最叫得出名的人就是她们三个和凌启竹,凌启竹被云阶平所管束,羽渊邪术离得越远越好,洛千远自己也不可能去那里 ,当年她父亲就是死在那里面,从此远离伤心之地。
那么普天之下,还能对羽渊毫无惧色的大概就是,穆安羽了。
澄将明由于已经想得脑袋疼,十分潇洒地摆烂了:“萧师姐,你就说行不行吧?如果这样洛师姐就不会生我的气,我可以自己去找穆安羽。”
“你不觉得,”萧约叶无言片刻,说,“这样千远会更生气吗?”
澄将明祈祷又期待地看着她:“她可能会生我不听她话的气,但一定不会生我没有责任心的气,对不对?”
“我不能随便判断穆安羽的想法,”萧约叶沉默一会儿,道,“我唯一能说的就是,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澄将明颔首,表示明白了。
然而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的理解就是,萧约叶没否定,那么就是可以。
——明白个头!
次日,翎阳台南山殿,日光初起,穆安羽刚拉开门,一个女孩子趴在门上重心不稳,往前一扑,险些给她拜个喜庆团圆的早年,她不防,第一反应是拔剑,那少女斥道:“慢!”
穆安羽看清了她穿的是三清阁的白衣,意外:“你是?”
“穆师姐好,”澄将明在东方刚露鱼肚白时就从三清阁跑来翎阳台,十分疲惫,当贼似的揉了揉很重的黑眼圈,“你还记得我吗?”
她熬了一夜的脸庞实在沧桑,穆安羽端详了一阵,好歹想了起来:“昨日帮我送东西的是你,对吗?”
澄将明道:“对!”
无巧不成书,巧得很,昨日萧约叶还在疑惑是谁将那只骨哨送到了洛千远手上,原来就是澄将明。
天时地利人和,因为有昨日一场见面,澄将明斟酌了很久开场白,自我感觉极妙,十分适合危言耸听……借题发挥:“咳,那只骨哨,昨天在三清阁做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我自己解决不了,故而今特来求穆师姐帮忙。”
虽然她这副模样和那些江湖骗子没差,但穆安羽还是觉出一分不妙:“什么事?”
即将切入难免会扯到洛千远有关的正题,澄将明深吸了一口气。